卫恕回金陵的当天晚上,客栈的房间里面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先前收留的刘毓。卫恕闭着眼睛在冥想,而刘毓则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刘毓看上去比陵游要大一些,卫恕也想着吧刘毓介绍给陵游,两人在这京城之中都是无依无靠,相互认识也可以做个伴。
突然,客栈的房门被敲响,卫恕正欲下床开门,刘毓却先他一步。在剑聚钱庄干了这么多年活,若是这么一点眼力都没有那便是白干了。
走进房门的是一个商人模样的低矮老头,身后跟着几个随从。那老头衣着显眼,低调的暗红色袍子,从衣摆一直到袖口却盘踞着六枝万寿藤,这样的花纹又叫缠枝纹,六九之分,九为最上。
卫恕本以为又是李逸尔来找他谈天说地,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老头居然带着五名二品境和一名一品高手,这样的阵容可是不输当时仗势欺人的世子殿下了。
“深夜造访,卫公子不要见怪,我是一名商人,也是明日你要对付的那人的父亲。”
卫恕不傻,士农工商,商人在最下一等,眼前之人绝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卫恕看过明日的对战表,那人叫袁青山,也是一个一品境的武修,擅长拳法,不使用任何兵器。
“你是袁青山的父亲?”
那低矮的老头点点头,有些恭谦的说道:“想必卫公子已经知晓我的来意了。”
明日是决出武举探花的一场对战,虽然不如武魁之战,但是各大家族和门派也都盯着,更何况这一届武举的选手各个都不容小觑,连上一届的武举在这一届都没有支撑到最后,可想而知。
“犬子侥幸,能够以全胜之姿挺到现在已属不易,做父亲的都想为自己的孩子做一些什么,这一点卫公子应该可以理解。”
卫恕点点头,
那老头见有机会,便继续说道:“青山是我们这一档子人中最有希望摆脱出去的,只要赢下了武举,便不会有人说他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到时候我们这一个家族都可以跟着翻身,哪怕不赢下武状元,只要能够待在前三甲,那都是与后面的截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认输?”
“主动认输不敢说,但是结果没有偏差就行了,卫公子莫要担心,价格方面尽可开口。”
老头没有生意场上的圆滑,反而真的像是一个为自己儿子操心担忧的老父亲。
“为何找我,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的实力?”
老头有些汗颜,但也接着解释道:“不相信倒也说不上,但是我也有幸见识过卫公子的实力。实不相瞒,我来此也是瞒着青山,那孩子自尊心强得很,为人又犟,我便只好亲自来试一试。”
“为何不找李逸尔?”
“卫公子有所不知,那李公子背靠道廷这一座大山,我那点本事完全不够在他面前蹦跶。”
卫恕不像李逸尔那样喜欢咄咄逼人,要是李逸尔听到这些话恐怕又要开始打嘴仗。
“但是你似乎忽略了一点,李逸尔是直接跳过了所有的对决直接竞争武魁,也就是说不论袁青山输还是赢他都是前三名,哪怕是这样,你也要来贿赂我吗?”
闻言,那老头似乎有些错愕,随后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如此,是我疏漏了,那小子也不说告诉我,害的我想方设法的寻人帮助,卫公子也真是一个好人,心胸开阔,我问遍了那么多人都不曾有人告诉我这一点,老头子我在这谢过了。”
见老头行礼,卫恕连忙还礼,对着相互作了一揖。
“明日那场我也会去看,希望卫公子不要让青山输的太难看便好。”
“不会,想必青山是您的骄傲。”
老头没有说话,笑呵呵的离去了。
从头到尾,那老头都没有踏进卫恕的房间,不知道是嫌弃还是拘谨。亦或者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陈宽了?有可能,不然他又怎么会知道李逸尔背靠道廷?其实那老头来找卫恕也是情有可原,一来不知道李逸尔是直接进入决赛,二来可能老头也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子陷入与李逸尔对战的境地,看来在世人眼中自己还是与李逸尔有一些差距……
“公子,刚才那人是袁黎吗?”
在一旁静默许久的刘毓开口问道,卫恕不知,便问道:“袁黎是何人?”
“公子不知道吗,南矿系最大的分成就是袁家,而袁黎又是袁家家主,这些年来在袁黎的带领之下袁家做大做强,其余几家都势微不少,外界都说南矿系就是袁黎一人的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公子,刘毓在剑聚钱庄混了这么多年,人来人往,很多混迹江湖的人,口口相传之下就知道了,而且我一个跑堂的伙计也容易听到一些事,袁黎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商人,为人……听说是贪得无厌,很势利眼的一个人,我之前也见过两次,但是都不像现在这样。”
“当爹的都是良苦用心,可以理解。”
刘毓接着好奇的问:“我听袁黎说的话,似乎是要公子明日让着那袁青山,公子真的要让着他吗?”
卫恕反问道:“你想要我让着他吗,如果你想我便让他,不想便不让。”
刘毓嘟囔着嘴说道:“刘毓自然是希望公子赢了,但是公子如果让了他之后还能够赢,那可太精彩了。”
卫恕点点头说道:“行,那就让他十招,十招之后再赢他如何?”
闻言,刘毓担忧地说:“那要是输了怎么办?”
“怎么,难道你不信我?”
刘毓连忙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了,谁都可以不相信公子,但是刘毓肯定是相信的,毕竟是公子救了刘毓,刘毓这条命也早已公子的了。”
卫恕蹲下身看着刘毓说道:“没有什么是不是我的,你要记住了,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从来也都是你自己的,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如果你现在开始便打心眼里面觉得一件东西不属于你自己,那么这件东西才会不属于你自己,明白了吗?”
刘毓点头,讲大道理或许他听不懂,但是他会照办。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卫恕淡淡一笑。
一夜无声。
直到第二天。
今日来看武举的人远远超过了前几场,似乎是卫恕那一战的表现有些太出人意料了,京城有不少人将目光都放在了这其貌不扬的小子身上,尽管他们对这人不甚熟悉,多方打听之下也没有一个来由,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身后的那位,便也只能祈祷不要让卫恕在自己的地界之上出事。
卫恕来到台前,远远便看见了李逸尔带着一个小孩,那孩子换了一套衣物跟在李逸尔的身后,似乎是有些怕生,总是缩着头脑躲在后面。
卫恕今天也把刘毓带来了,“李逸尔你认识吧,他也算是你的半个恩人,他身边的那个孩子与你差不多……”
说到这里,卫恕也低头笑了笑,“其实我们都差不多,你去与他混一个脸熟,以后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比他大,不要欺负人家。”
说完这句话,卫恕与李逸尔对视,李逸尔眼里还是不屑与孤高,但是对上卫恕就缓和了许多。卫恕也向李逸尔点点头,看见刘毓走后,卫恕也一跃而上。擂台上有等了许久的一位武修,那人看上去并不多强壮,反倒是在这届武举之中算得上是偏下,体态与卫恕李逸尔之流无异。
尽管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但是那名武修却早已环手于胸闭着眼站立如松。
远远望去,竟然有几丝不动尊菩萨的磅礴之气。
直到卫恕走近,那武修才开口说道:“我父亲去找过你?”
说不上声如洪钟,甚至有些低绵,像是吊着一口气一样,不走近卫恕都有些听不清楚。
“是。”
卫恕如实回答。
“如果他让你在与我对决之时留手的话,大可不必理会。我来参加武举,我爹老是以为我是为了给我们家挣个脸面,实则不然,我只是想认识一下如今天下的骄子们,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远。”
卫恕说道:“令堂让我务必全力以赴,他说自己家的小子是个武痴,一路连胜而来也没有吃过苦,并且让我给你一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
袁青山闻言后笑了,似乎是有些释然,缓缓舒了一口气后看向卫恕说道:“都是一品境的武夫,这点定力还是该有,我是我们家族中出来的唯一一位武修,也是根独苗,喜欢行侠仗义,所以爹老怕我出事,害怕我一不小心把自己就赔进去了。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爹算计了一辈子的江湖,做事都是天衣无缝并且小心谨慎。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与我爹不同,我貌似没有继承我爹那些经商的头脑,就喜欢一根筋的做下去,我爹也说我轴,但是说这么多,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够不要留手,毕竟我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前三甲,是我爹的心愿,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也是怕他一路上为我做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这我做到了,但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是我的心愿,这一点我还没有做到。”
卫恕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你父亲没有在你这一路上为你做一些你口中没有必要的事吗?”
闻言,袁青山错愕地看向卫恕,语气中满是疑惑,“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要忽略了自己家人的付出,我自幼便父母双亡,是我的师父供着我学剑,尽管他也没有教我太多东西,但是师父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得。”
卫恕说完便转身离开,三位判官已经就位,南穹与苏州分别站在二人身前,确认无误后再由主判官宣布开始。
卫恕的话让袁青山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此直到主判官宣布开始时他都疑惑地看着卫恕。
直到那道老浊的声音在人们耳畔出现,台下的人都死死地盯着台上二人的一举一动。
反观台上,卫恕与袁青山都没有急着出手,似乎是在相互试探,卫恕一把利剑反手置于身后,而袁青山则不再环手于胸,反而摆开了架子,这样以便于自己的拳势能够在卫恕出剑的一瞬间爆发开来。袁青山见过卫恕出剑的速度,迅如惊雷。因此,袁青山既不能率先出手,也要应对好卫恕的剑。
如果台上的二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不出手,则会被同时宣布弃权,无疑,袁青山与卫恕都知道,若是说袁青山想要投机取巧,倒也不假,单单比拼修为,实力,袁青山都不占头筹,唯一自己有点自信的便是心境,虽然卫恕方才那一句话让袁青山有些疑惑,但是袁青山能够在战斗时将其忘记的干干净净。袁青山又何尝看不出?从卫恕上台开始,言语之间总是在试探自己。
袁青山曾经在千丈瀑布之下练拳,任凭悬泉痛击肉体,袁青山就以此来淬炼肉体,久而久之,袁青山能够将心境代入其中,在瀑布水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袁青山已经感受不到了,哪怕是周遭环境的嘈杂,在袁青山耳中心中都再无过影。
如此淬炼出来的心境袁青山从未与他人言语,一是不屑,二是袁青山为人习武都是比较低调。也就是这样的心境能够让袁青山沉下气,去走那一条喧嚣拥挤却又孤苦清寒的一条路。
早在卫恕遇到林凌时,林凌便告诉了卫恕该如何应对各种各样的人,并且林凌还与卫恕分析了参赛选手的性格,当初以为袁青山这种出身商贾之家的公子哥应该会是那种娇生惯养之人,没有想到今日一见非同凡响。
陈宽叫卫恕练剑以炼心,却没有想到练剑多了之后卫恕将自己困在了剑中,就连卫恕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林凌显然是看出来了,林凌知悉习剑不可压制天性,他便让卫恕一步一步的释放自己的天性,这第一步便是学会以多面应对江湖纷争,这也是李逸尔对于卫恕这些日子以来变化的疑惑所在。
以不变应万变固然是好事,但是卫恕不行。
卫恕主动出剑。
被剑所指之人沉手内敛以对,简素的白袍无风自动,剑罡已至而剑气后余,剑罡与剑气二者相得益彰互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