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她失去了一切,当那个人离开后她每日每夜都能感觉到孤独与无助,身在再美的地方,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归所。
所以她爱去那片野蔷薇园,那里也很少有人去,现在她是大闲人一个,只有那里能让她打发大片的时光。
但她这一次再去时,却发现那里竟也是有人护理的,一名六十左右的园丁拿了剪刀在修剪野蔷薇的枝叶,并整理野蔷薇的花架。
舒苏站在凉亭里看了很久。
当剪到凉亭附近时,园丁停下,抬起头来:“你是薛家的客人?没有人告诉你少往这边来吗?”
舒苏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不能来吗?”
园丁的语气很不好:“你的到来只会破坏这片蔷薇,其他的地方随便你去,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哦,抱歉,没人和我说过,那我去别的地方。”说完她就转身,走出两步,却忍不住回过头来。
“可是我觉得……看一看并不会破坏它,野蔷薇本来就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倒是您,为什么要修剪野蔷薇呢?”
园丁再次抬起头来,双眼瞪着她,一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舒苏连忙解释:“我不是说您修剪得不好,就是有点疑惑,野蔷薇也需要修剪吗?它本来就是长在野外的,随意蔓延、开花,给他修剪整齐,再摆好花架,虽然很整齐很好看,但总觉得……有点不协调,如果要做花墙,不是蔷薇更合适吗?为什么又要用野蔷薇呢?”
园丁仍然瞪着她,舒苏自觉不礼貌,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没学过园艺,我是乡下来的,不懂什么,乱说的,您别往心里去,就不打扰您了。”说着准备往外走,园丁却突然开口。
“你说的对,我忘了。”
舒苏回过头,只见他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道:“是我忘了,我只觉得自己喜欢,就把野蔷薇种在这里,可是野蔷薇它不是长在这里的,它不会喜欢被当成蔷薇月季一样对待,它本来不是这里的……”
他说着,回头看那片野蔷薇,身子有些战战巍巍,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样没有力气站稳:“你们不是这里的,是我非要把你们留在这里,你们一定觉得很痛苦……”
他颓然扔下剪刀,怔怔看着眼前的野蔷薇,久久地沉默。
舒苏觉得这片野蔷薇在他心里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园丁看野蔷薇,她看园丁,这样看了足足十多分钟。
她不知道园丁为什么看了那么久野蔷薇,但她看园丁是因为人家这么大年纪了,看上去像很伤心失落的样子,而他的伤心失落却是因为自己而起的。
没事提什么建议呢?不就是让她别来这儿玩么,别的地方又不是没位置坐。
在她心里吐槽自己。
园丁回过头来,走上凉亭来坐下。
看见她,问道:“你是来这里坐的?”
由于园丁看上去就脾气不好,加上有那么几分不能挑衅的气势,舒苏有些老实地回答:“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那怎么不坐?”园丁说。
她便讪讪坐了下来,面对着园丁,总有一种被领导请到办公室喝茶的感觉。
园丁又看野蔷薇,然后问她:“你是乡下来的,你也喜欢野蔷薇吗?”
舒苏点点头,“它会勾起小时候的回忆。”
园丁没说话,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说:“您也喜欢吗?”
园丁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以前有位故人喜欢,她还说她就是野蔷薇,后来她离开了,我就只好在园子里种了一片野蔷薇。”
“原来您是睹物思人。”
“她说她是野蔷薇,是不是说她本不属于这个宅子?来这个宅子就是个错误?”这样说着,园丁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怅然。
舒苏发现他似乎陷入回忆,而且是痛苦的回忆,刚才他自己说的那个猜测,其实他是不愿去相信的,那让他难受。
她想了想,说道:“也许不是这样呢,或者……她是觉得很无奈?”
园丁看向她。
舒苏说:“歌德有一首诗,叫《野蔷薇》,诗意讲的是荒野里有一朵野蔷薇,被少年看见,少年想去采摘,但蔷薇不愿意,她含悲忍泪,用自己身上的刺去刺少年,可是她太弱小,尽管不屈,却还是逃不开被采摘的命运。”
园丁定定看向她:“你说这首诗,《野蔷薇》,它是这样写的?”
舒苏点点头,向他缓缓背道:
“少年看到一朵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那样的娇嫩可爱而鲜艳,
急急忙忙走向前,
看得非常欢喜。
蔷薇,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少年说:我要来采你,荒野的小蔷薇!
蔷薇说:我要刺你,让你永不会忘记。我不愿被你采折。
蔷薇,蔷薇,红蔷薇,荒野的小蔷薇。
野蛮少年去采她,
荒野的小蔷薇;
蔷薇自卫去刺他,
她徒然含悲忍泪,
还是遭到采折。
蔷薇,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园丁怔怔出神,随后看向前方的蔷薇园,面部肌肉开始抖动,鼻翼也不停地扇动,明显忍耐着内心激动的情绪。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再说些什么来安慰时,他突然从凉亭的长凳上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开。
舒苏觉得,薛家的园丁真有个性。
晚上吃饭,舒苏和薛嘉霖一起。
原来她是不适应出来吃的,因为从薛嘉霖以及陈嫂的形容里,老爷薛砚平是个很严肃可怕的人,她作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客人,内心总有些忐忑,所以总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晚饭也当然不愿和人家主人一起吃,但今天薛老爷不回来吃晚饭。
薛嘉霖在饭桌上和舒苏开起玩笑,“你觉得我吃饭优雅吗?”
舒苏如捣蒜一样点头,不是她附和,而是薛嘉霖吃饭那是真优雅,坐得端端正正,慢条斯理,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种感觉能比得上电视里的大家闺秀。
薛嘉霖笑说:“因为和我爸一起吃饭压力太大。人的压力一大,就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一点夸张的动作,正因为不敢,所以我从小就尽量坐正身体,吃饭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千万不能因为饿极而把碗扒得响,吃饭只能慢,哪怕吃到最后夹不到饭了,也只敢拿筷子一粒一粒把碗底的米夹干净,端起来往嘴里扒,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我都不敢夹不在我面前的菜,小学时有一天我面前正好只摆了一道可能中老年才喜欢吃的苦瓜,我都硬着头皮就着那道苦瓜把一碗饭吃完了。”
舒苏忍不住笑,“有这么夸张吗?难道你站起来夹菜你爸会打你?”
薛嘉霖摇头:“他没打过我,因为不用打,只要用眼睛很平静地看我一眼我就视线都不敢放远。”
“说的好像你爸爸是皇帝。”
“他不是皇帝,但伴他如伴虎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