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刘统勋、程荣青坐了首桌,王老五一家和秦凤梧相陪,与众人频频举杯相贺。
酒酣耳热间,乡民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描绘日间情景,无不满面红光酲然欲醉,直到起更时分方才各自归家。
程荣青却一直惴惴不安,见人散了,一边随弘历进掌房,口中请罪道:“田制台宪谕早已过来了,奴才沿官道布置了一下,太草率荒唐。王爷在奴才境里出这样的事,真是辩无可辩,奴才这里专听爷的发落。”说着便跪了。
“这是外省流寇,”
弘历说道,“再说你也不知道我走这条道儿。这次贼人突发袭击,这个屯叫——叫槐树屯的吧——槐树屯乡民义勇兼备,奋起杀敌,匪众才得全军覆没,这都是贵县平时教化有方导民有术。因此,功劳还是你的。”
又道:
“你就按这个宗旨处理这个案子,申报田文镜,至于我,提也不要提。”
“这个——奴才怎敢贪天之功——”
“就这么说。”
弘历站起身来,趿着鞋适意地摆了几下双臂,又进:“所有人犯,明天一早你亲自押送回县。严加鞫审!”
说着踱出院外,轻轻挥着扇子遥望天上星河,众人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四爷,”
刘统勋说道,“为首的那个黑无常,我们该带走。”
“唔?”弘历仰着脸,星光暗淡,看不清他什么脸色,却只沉吟不语。
秦凤梧十分机警的人,已猜到刘统勋话中之意,因道:“这伙子匪贼,苦苦穷追四爷,必定有所指使。再说,由您亲自处置,也解恨些。”
他没说完,弘历已经领悟,点头道:“此仇岂能不雪?就是这样,贵县报上去一个‘匪首诨号黑无常者,为乡民诛杀’,也就是了。”
我这才明白这位王爷的心思:不想张扬自己遇难的事。这样一来,匪首被杀,匪众全歼,一古脑儿都成了县里功劳。
弘历便命邢建业,“把那个黑无常带到这里来!”一时见邢建业带着垂头丧气的黑无常进来,王家的人才退了出去。
“黑无常,”刘统勋见弘历给自己使眼色*,便自坐了,沉着脸问道:“你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么?”
“知道,”黑无常梗着脖子道,“杀头的罪。走黑道那日我就预备着这一天了。呸,他奶奶的,过二十年——”
“又是一条好汉。对吧?”刘统勋道,“可惜的是不止杀头而已。你不是杀人越货,是谋害!且谋害的是当今万岁驾前皇子四阿哥,宝亲王爷!你掂量掂量,逃得掉这一剐么?”
黑无常睁大了眼,愕然打量着弘历。只见弘历穿着月白宁绸长衫跷足而坐,腰间系一条明黄卧龙带,缀着汉玉坠麝香袋,手里一把素纸湘妃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将一根油光水滑的辫子轻搭在肩头,面白如月目如漆星,看着自己轻轻点头,清华神韵中带着威气,一副龙子凤孙派头。黑无常怔了半晌,说道:“就是皇上,我已经做出来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认命!”
弘历冷丁地在旁插*问了一句:”黑无常,听说你是出了名儿的采花贼?”
黑无常急得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叫:“你听谁说的?叫那兔崽子站出来!杀官的事我有,劫盐船的事我也有,就是不糟蹋女人!这是黑道上有名头儿的,不然我也不敢去吃端木家的筵席!起小我爹就掰着嘴教我,做强人是天作孽,弄女人是自作孽。我们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道理。你只管查,查到一起,剁碎了我喂狗!”
“盗亦有道,这是庄子的话。夫妄意室中之藏者圣也;入前,勇也;出后,义也;分均,仁也……“弘历喃喃诵念几句,只一笑又敛住了,“其实杀头、凌迟、碎剁,都不是最酷之刑。昔日魏忠贤当国,动辄活剥人皮——延清,你看他如何炮制?”
刘统勋一边寻思着弘历用意,摇头道:“明朝有剥皮之刑,都是把人杀死再从容剥皮、揎草、风干。”
秦凤梧道:“魏珰剥人皮是活剥。用热沥青浇灌全身,再用冷水激硬,一块一块剥下——皮剥了,人还要活十二个时辰呢!”
三个人有意渲染酷刑,连我都听得心惊肉跳黑无常也苍白了脸,低着头,两腿不由自主簌簌发抖,只是不言语。
“你不肯‘自作孽’,还算善根不断。”弘历冷冷盯着已被打下气焰的黑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