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誉僵在门口,头顶上一只乌鸦飞过:啊,啊。
——往好处想想,这一吵闹,至少证明大家都是活人嘛。
跟那小孩吵架的妇人他是见过的,那天在大理寺殓尸房出糗的时候,数她笑得最大声。
冷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绕过影壁墙,就见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地面铺着整齐的方砖,回字型的游廊雕梁画栋,朱漆立柱之间扯着几根线,晾着一串串的咸菜和小鱼干肉干等杂物;东边墙根底下堆着冬天用的木炭和柴火,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倒是跟外头的荒凉阴森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边厢房的门开着,里头传出叫骂打闹的动静,想必是方才的小丫头被那妇人逮住了,正在挨揍。
“谁找我呀?”
这时,就见东厢房的门帘一挑,穿着身素色缎面小袄的阳春晓出现在眼前,身姿婀娜,与那日在堂上见到的模样竟是大不一样。
哪里是什么女判官?倒更像是位温柔可亲的邻家女孩。
“哟,是你啊。”
她看起来并没有太惊讶,未施粉黛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进来说话吧。”
冷誉莫名一赧,应了一声,跟着她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讲究,紫檀木桌椅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正中一张小桌上摆着个棋盘,上头布着琉璃的黑白子;左右两排书柜上摆放着各种典籍本册,散发着书本特有的纸墨气息。没有预想中的脂粉香气,乍一看竟不像是位姑娘的闺房,倒更像是某位公子的书房。
“坐吧。”
二人进屋分宾主落座,阳春晓刚冲外头说了声“上茶!”,却听院里正跟牡丹斗智斗勇的波妞大声嚷道:
“不洗不洗!我多美啊!”
“美个屁啊!画得跟个小妖精一样,你是打算吓死谁?赶紧给我洗掉!”
“不嘛!我不!”
冷誉循声望去,就见方才开门那小丫头让人夹在腋下,但无论怎么挣扎也没用,还是被拎去后院洗脸去了。
“罢了。”阳春晓见状,歉意地一笑:“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必麻烦了。”
“无妨。这天寒地冻的,你大老远跑来,怎么能让你连口热茶也喝不上呢。”
说着,她站起身,亲自用火筷子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把边上的铜壶放到上头:“只是,我这里不常有客人来,也没准备什么名贵的茶叶招待你。倒是今年新制的花茶还不错,沏一杯给你尝尝可好?”
“有劳了。”
如此温柔体贴的语气,倒是让冷誉有些不太适应——简直与那日判若两人嘛!若早知道她这么和善,也不会一路上都各种提心吊胆了。
冷誉道了声谢,见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捧出个白瓷小罐,用一只精致的金色小匙舀出数枚花苞放进茶壶里。金属与瓷器偶尔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茶具是汝窑的青瓷,虽不是什么古董,器型倒也不落俗套;尤其在一双漂亮的素手侍弄下,便是别有一番灵秀之气。她的神情专注,长睫低垂,灵巧的手指像只欢快的小鹿来回跳跃。莫说是上好的青瓷,哪怕只是件寻常的俗物,也让人觉得是极美极好的了。
冷誉一时竟是看得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铜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声响。
沸水落入茶壶的瞬间,花香四溢。花茶虽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在此刻时却是与佳人最为相配、极为应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