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晓觉得宋襄不是坏人。他说话时语气恳切,泰然自若,秉正刚毅,举手投足间竟是带有几分江湖豪侠之气,不像个官,更像是位锄强扶弱的侠客。
阳春晓对这个人十分好奇,他却心不在焉,注意力都放在台上。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阵,便听台上鼓点渐歇,一曲终了。谢幕之后,阮轻烟便抱着琵琶起身回后台去了。
宋襄始终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也起身告辞——阳春晓眨眨眼,难道你就只为专程来看上她一眼?
就这?
连句话也没说,这就走了?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但见他放了几两碎银在桌上,起身就朝外走去,阳春晓才知他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要走,这才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他今天穿着官服来的,也许是真有公务在身吧?
阳春晓客套几句也不虚留,站在门口目送他策马离去,心里不免添了几分好奇:别人都说这风月场上皆是薄情寡义之辈,都是金钱交易罢了,哪会有什么真感情?什么卖油郎救风尘的故事都是瞎编出来骗人的——可如今见到宋襄,怎么竟是有点相信爱情了呢?
每天雷打不动要来跟她见上一面,哪怕说不上一句话、远远看上一眼也行?还一边张罗着给她赎身,又不敢造次与她亲近——啧,这宋千户真有点意思。
阳春晓正琢磨着自己的心事,无意间瞥见门口不远处的木桩上拴了匹漂亮的白马。门口那马厩方才塌了还没收拾,所有的马匹都拴在一根木桩子上,其中个高腿长那匹就显得特别扎眼:通身雪白,粉红鼻头,唯有膝盖以下是黑色的;肩高背阔,比身边那些灰头土脸的驽马不知强上多少倍。
重点是,这不是冷誉的坐骑吗?!今天上午才见过的?!
旁边不远处,代客泊马的小童两手揣在袖子里正蹲在避风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却是笑嘻嘻的,看来今天赚到不少赏钱。
啧,有股财主的气息。
阳春晓回过头往胡同里的人群望去,果然没怎么费劲就看到正企图躲过她视线的冷誉。
阳春晓扬了扬眉。
不是让他整理卷宗去了么。怎么这个时辰,他竟出现在天香楼?
还是不够乖啊。
打从一开始,阳春晓就没当他是徒弟。一来,冷誉的身份比较尴尬,毕竟是一脚踏入贵族门槛的大理寺的少卿,跟阳春晓这个实打实的清流来讲,本就不是一路人;二来,此人——太笨。
捞个闲职混混日子就行了,朝廷还能短他那份银子不成?
退一万步讲,就算在大理寺混不下去,他舅舅魏登也能再给安排别的去处。
可这人也是真的有趣。
拜师倒还罢了,现在竟然还偷偷跑过来,查起案子了。
还挺固执,真就拽着天香楼不放了?
也不知他把卷宗看完了没。看完倒还罢了,若是没看……
阳春晓勾勾唇角,也不去看那边,让老胡把大门闩上:“今天晚上已经够热闹了,就到此为止吧。”
“嘿嘿,您是班主,您说了算!”
巷子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天香楼却早早熄了烛火关门下班——今天的戏码已经够热闹了!阳春晓虽然不知道别家平时是怎样的,但十分确信她们肯定没我们的节目精彩!只是太过精彩了些,若是再来一场恐怕非散架不可。
见好就收吧。
在阮轻烟的授意下,阳春晓住进天香楼最好的一间上房。
如果不是因为天香楼出过那么多离奇案件的话,平心而论,三楼正中的这间客房确实不错。窗户是朝南的,十分清静;屋里正中摆着暖炉,还有股淡淡的熏香味道。环顾四周,门楣上挂着藕荷色的纱帐,花瓶里插着几根干枝,颇有几分韵味;家具虽然称不上讲究,但都擦得干干净净,朴素大方,阳春晓还挺满意。
红隼一言不发地把屋里所有东西都细细检查一遍,连墙角旮旯和床后的缝隙也没放过,在确认没有任何夹层暗门一类的机关之后,才算舒了口气,略带怨气看着她说道:
“为了查个案子,你非得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