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字,泼了阳春晓一头冷水。
阮轻烟实在是太聪明了——无论是手段还是洞察力,都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她的惯用技巧,阮轻烟只简单一句话就打乱她的节奏、使局面反转。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不能掌控局面,那么谈判将很难达成预期。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应是先停止,重新寻找新的切入点。但是这次阳春晓已经失去了耐心,因为这太让人生气了——
阮轻烟的态度,像燃烧后的灰烬,令人绝望。
阳春晓一改往日的冷静沉着,坚持说道:“向下是一条没有止境的路,自暴自弃便注定了毁灭。我知道世道艰难,你们能撑到今天已实属不易——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个世界不要我了,我就应该去死吗?凭什么?!”
阳春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这回轮到阮轻烟震惊了。她的眼神怔怔的,阳春晓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情绪化,也是谈判中的大忌。
阳春晓放弃地想:算了,反正今天犯的忌讳也不止一条两条,干脆就摆烂吧……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搞砸了呗!但是阮轻烟倘若真能将我的话听进一句半句,就此收手,或是能稍稍有所改变,那也算是没有枉费我这一片苦心。
事已至此,反正我已尽力了,剩下的就随缘吧。
正在这时——
“小姐!我们准备好啦!现在能走了吗?”
刚修好的大门突然打开,柳絮兴冲冲地闯了进来:“牡丹刚才跟我说,城东有个梓匠铺子很是不错!我们这就去那里订新澡盆好不好?”
紧张的气氛因她的闯入一扫而光,柳絮那股兴奋的劲头活像只使劲摇尾巴要求出去玩的狗子;牡丹脸上也是同款兴奋,而她们身后的红隼却一脸尴尬,像是要劝却没能劝得住。
柳絮现在满脑子都是新澡盆,百爪挠心,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万万没想到,一场生死攸关的谈话竟是被个澡盆给搅了局?
阮轻烟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而柳絮和牡丹已经拿出血拼扫货的架势跃跃欲试了,只顾催促着阳春晓赶紧出发。
唉,也罢。
缓缓也好,像阮轻烟这么厉害的人物,我若是提前多做些功课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了。
阳春晓跟姑娘们道了别,几乎是被柳絮硬拽出门的。
牡丹向来干活麻利,这会儿工夫便已经把马厩修好了,还将骑来那匹青鬃马也套好笼头、架到马车上,随时可以出发了。
临行时,阳春晓又想起一事,转过头说道:“如果有急事找我可以去城南外,我的住处虽然偏却很好找,随便一打听便知。或者去刑部找我也行。”
阮轻烟答应一声,一直目送她出了巷口才回去了。
众人坐在马车上,柳絮还在滔滔不绝继续着泡澡的话题,而阳春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忆方才的对话,包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是如何偷听到我们谈话的?红隼是个极细心又经验丰富的人,如果房间有夹层机关,或者隔墙有耳,绝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她也绝对不会向我隐瞒;
——我们的一切言行举止都暴露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但她并没有任何举动,是时机未到还是她并不想伤害我们?
——我的牌已经打完了,却依然对她一无所知。那么,她会像对待之前的班主那样对付我吗?我的话到底有没有打动她呢?
三个问题都是毫无头绪,阳春晓侧脸望着车窗外,神色渐渐凝重。
如果为了自保,她可以现在就去找林府尹,全身而退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天香楼的未来恐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无论是谁来接手调查,都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关心姑娘们的生死存亡。
这时,红隼温暖的手伸过来,在她手背上按了按。
阳春晓蓦然转过脸来望着她,那张脸上笑容依旧——放心,有我在。
心里升起一阵暖意,竟是稍稍有些许宽慰。
柳絮又把天香楼的花瓣浴大夸特夸了一通,牡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不由鄙夷道:“在那种地方洗澡,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用过的脏东西!万一染上脏病怎么办?”
“你乱讲。”
柳大夫白了她一眼,解释道:“花柳病之所以叫‘脏病’,是因为沾了脏男人才得的病,而不是澡盆!这病只有人传人的,却从未见过有物传人的。若是谁家男人硬要说在外头洗澡染了这病,那定是除了洗澡之外还干了别的事!若真有女人还敢信了这种鬼话,还是先看看脑子的好!”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笑。
阳春晓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却渐渐被她们的欢乐情绪所感染,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