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来的,就是蓝瑟帝国时代的曾少荆、联邦时代的荆寂。
他黑瘦了许多,曾经一副大少爷派头,衣冠笔挺,现在虽然衣饰依旧,但目光却沧桑了许多,唇角和眼角都多了深刻的纹路,不知他自联邦枪击后经历了些什么,但显然他这段日子并不好过,就像是翠绿浓艳的白蜡,经了霜,一下子枯黄干瘪起来。
林寞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问道:“现在要怎么称呼你呢?是曾少荆还是荆寂?”
“曾少荆。”低沉的回答,见林寞并没有邀请自己坐下,曾少荆自己走到沙发边上毫不客气地坐下。
“我很想知道阿默用什么办法打动你,居然能让你敢冒着被我报复的危险重返克洛伊。”林寞仍然是一副危险的表情看向曾少荆。
曾少荆嘴唇一抿,纹路更深,沉默了片刻,曾少荆才谨慎地回答道:“在联邦的那一枪……我们的恩怨就此清了……”
林寞深刻地清楚曾少荆此时已经与娲的另一个子程序“瑟”契合了,然而曾少荆的态度实在令他惊讶,完全迥异于在联邦时与乌列契合过的那种嚣张,此时的曾少荆实力在帝国已经算是名列前茅了,可是却如此压抑控制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林寞并不认为曾少荆在刺杀自己后逃避的这段时间里遇到太多事情所以才变成这样。
林寞冷冰冰地反问:“凭什么你认为两清就两清了呢?你的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是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能让你恨之入骨不杀不足以泄愤的事了?”
曾少荆垂下眼帘,那几秒里他面无表情,最能泄露他情绪的目光也被掩盖了。几秒后曾少荆正视林寞,目光中有脆弱,也有悲伤,“其实我只是嫉妒。嫉妒你长得好,嫉妒你能力那么强,嫉妒你夺走了我的第一名,嫉妒你就算带着两个拖油瓶也牢牢压在我的头顶。你的优秀让我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你的身上,而忽略了我的努力和奋斗。离开训练营后你依然是那么出色,我努力想超越你,却发现只会离你更加遥远,无论我怎么拼命都只能仰望你的背影。”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眼中起了一片雾,但并没有挪走直视林寞的目光,“你知道那种内心中苦涩郁闷的滋味吗?搜肠刮肚,就像慢性毒药一样腐蚀着我的心,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在我的背上。如你所说,我对你的愤恨已经成为一座枷锁,将我牢牢锁住无法挣扎无法摆脱。既然不能与你并肩,那么不如彻底对立。我一再与你作对,想以破坏你的努力作为我的胜利。我当时那么傻,根本不知道我与之作对的,不但有优秀的你,还有那么强大可怕的景玉,直到乌列提醒了我……
乌列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让我品尝到了处于巅峰的滋味,其实也把我拉进了无尽的深渊中。我无法再仰望天空,那就只能寻找尽致的黑暗。
直到那一天,乌列突然从我身上消失了。我曾经离脱离苦海只差一步距离,他安排我守在那里狙击以防万一,然而我的瞄准镜里出现了你……就差那一步,一步迈过去我就会永远摆脱苦海和深渊,所以我扣下了板机。我知道这一枪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内心中的魔就会消失了。这一枪是对我过往的岁月做一个了断,将我对你的一切憎恨都彻底抹消,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羁绊。然而在扣下板机的瞬间,我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我曾经平持步枪一小时纹丝不动,却在那么平稳的狙击中手指颤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天意,又或是我内心中的软弱在作祟。扣下板机后,我没有查看结果就离开了。然后我离开了奇伦星,但很快我就收到了消息,你并没有死。为了避免被景玉搜索到我的下落,我在星系间流浪了很久,最后在一颗离联邦和帝国都极为遥远的星球上落了脚,隐名埋姓给一个庄园主当保镖。每天牵着一头萨尔魔犬在庄园里巡逻,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直到阿默派人找到了我。”
曾少荆目光坚定了起来,声音也流利了许多:“当阿默找到我时,我突然觉得没必要再逃避了。如果你愿意,有的是办法让我自投罗网,我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纯粹只是让自己更加难受。所以我跟着阿默的人走了。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但这次没必要跟你攀比,只要比过去的我还要强大就好。我与阿默之间的交易,就是付出代价,得到回报这么简单。阿默问我要不要避开与你见面,我拒绝了。我希望能跟你当面说清楚我的感受,让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因为我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我不求你原谅,因为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对你开枪。不这样我无法忘却你给我带来的痛苦,就斩不掉我的心魔,我会永远沉沦在对你的嫉妒中无法自拔。我们纠缠了快20年了,我很希望就此终结。我的人生虽然没有你的丰富多彩,但我不希望前20年里充满的黑暗会成为我余生的主题!”
林寞轻轻拍着巴掌,笑着说:“说的真好,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简直是年代大戏,经典之作。如果不是你的受害者,我真要听得潸然泪下被你感动了。”他脸突然一板,凛声道:“可是我何其无辜!凭什么因为我比你优秀,就要被你嫉妒和伤害20年,被你差点一枪送了命,还要这么大度地听你为自己辩解洗白。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曾少荆苦笑,“37年年底时你把我送进了军情局的黑牢里,如果不是乌列把我弄了出来,我会在那里被囚禁至死吧?被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人会再挂念我,失去了自由,在漫长岁月里慢慢衰老直到腐朽。同样是白露子,为什么你暴露了就可以顺利洗白,而我却要被关进黑牢里成为阶下囚呢?百年的囚禁远比给你一枪更残忍。你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
他站了起来,站得笔直,“我说了,我不是来求你的谅解,只是彻底放下了过去,向你剖析我的内心。我认为我们的恩怨两清了,至于你怎么想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还不解气想对付我都由得你,你出什么招我都接着。”
林寞冷笑:“你是笃定阿默现在需要你,得护着你不能受到伤害,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跑到我面前装好人吧。”
曾少荆没再辩解,只是对林寞凄然一笑:“有时候我倒是真羡慕罗莎莉。她是我们中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一个了。”说完,他挺直的腰又佝偻了一些,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林寞一直挺拔的肩也塌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瘫在座椅上不动弹了,只是神色也疲倦得厉害,仿佛刚打了一场仗。
过了许久,林寞趴在书桌上,喃喃自语:“画面不对了啊。怎么我最大的敌人成为了我的合作伙伴要与我同生共死了,视我为最大敌人的反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的人生明明是狗血的王子复仇记,怎么一路狂奔向所有反派都被我的王者魅力吸引的主旋律正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