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振国感慨：“后来周总理发话，说毛主席确实说过陈毅是个好同志，陈老总才勉强过关，没怎么受迫害。批斗完高层，就是互相批斗，院校打群架，谁都说别人是反革命。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谁肯服谁，我们就跟着总参打。总参什么地方，总参谋部，全军所有作战计划都是总参制定的，打起来不要太牛逼。别人打不过总参怎么办，联合起来打。不能动枪，就用棍棒，那打起来都有战术的，谁冲锋，谁掩护，谁包围，谁偷袭，分工明确，不打到对方头破血流全部趴下是不收手的。”

鲁子敬：“打出人命怎么办？”

鲁振国：“一般不会打死人，都是部队的，下手有分寸，不打头，不打裤裆。断手断脚就难免了。”

鲁子敬：“那南方兵吃亏啊！”

鲁振国：“是吃亏啊，块头比不上人家。可南方兵会动脑子啊！打架叫得最凶的一个是北京本地大院的，一个是东北的；下手最狠的一个是西北的，一个是四川广西的。西北兵碰到广西兵，那是要出人命的。”

听鲁振国讲了一通，鲁子敬最后问：“是你那时候受的伤？”

鲁振国沉默了，摸出根烟来想点。

鲁子敬没拦着，虽说严禁烟酒，可他不忍。

有烟，没打火机，只能叼着。

鲁振国：“那时候年轻啊，就知道往上冲。”

鲁子敬心说七零年的中士，要一直待在部队……

“要一直待在部队，我能赶上对越自卫反击战。”鲁振国重重一捏，扭曲的香烟成了敌人，断成三截。这才是他最大的遗憾。“当年跟我们在江山训练过，那里是防化兵基地。后来他们上了前线，再想联系已经联系不上了。”鲁振国眼中有了浑浊的泪光，想必，有战友牺牲在南疆。

鲁子敬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像个战友一样。

坐了一会儿，鲁振国突然说：“我生病的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家我都没通知，你妈那边也没说。真要是死了，就让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最好是把骨灰撒到青山湖里。”

鲁子敬：“不是钱塘江？”

鲁振国：“钱塘江人多，隔着江堤你也扔不进去；青山湖人少，风景也好。”

鲁子敬答应了。老爸不爱交际，又要面子，太多人来探望，只会让他觉得难堪。像鲁智深那般先投军报国，后行侠仗义，终得道坐化，才是他的梦想。

陪父母吃完晚饭，又叮嘱一番，鲁子敬开车回家，在车库里点开朋友圈翻了翻，忽然看见老上级袁宁发的一条，几盆花草、一张微笑的近照、阳光和天空，岁月静好。女强人什么时候也开始鸡汤了？底下是一堆人的祝福和点赞。

鲁子敬找到她的头像，发去一条：“还好吧？”

二十秒后，袁宁回复：“病了。”

鲁子敬：“什么情况？要紧不？”

袁宁：“小意思，休息几天出去散心。”

鲁子敬：“上回就看你气色不好，少操点心吧。”

袁宁回了个微笑。

鲁子敬却觉察出一丝无奈来。

女人啊，在职场得到越多，于自己也牺牲越多。可不在职场就能解脱吗？他想起表姐王素青来，又给她发了条：“好了？”他知道王素青有两个儿子要管，不会秒回，就在车座上眯了一会儿，直到手机震动。

王素青：“老样子，刚忙完家里。老二出去找越越玩了。”

鲁子敬扫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姥姥是会带着鲁越去小广场，她们排练节目，孩子们在旁边玩。不等他发第二条，王素青继续道：“老大还省心点，自己会做作业，做完检查下就好。老二是真不省心，当初要来干什么。千万别要第二个，你可得管好自己。”

鲁子敬：“迟了。”

王素青：“什么迟了？”问完两秒就拨来电话：“什么迟了？”

鲁子敬：“有了。”

王素青：“……你，你们真是……都不保护一下的吗？”

鲁子敬：“意外，纯属意外。”

王素青：“多久了？人怎么样？小柔年纪也不小了？还在国外呢？打不打算留下来啊？有了就别出去了，折腾不起。”

等她机关枪一样问完，鲁子敬才回答：“快三个月了。是没再出去，也不敢出去了。留不留顺其自然吧。”

王素青：“什么叫顺其自然？都三个月了还没想好？你还真是稀里糊涂啊！”

鲁子敬：“来得突然，要想得事情很多。不留吧，狠不下这个心；留吧，一言难尽……”

王素青沉默几秒：“是要想清楚，养孩子是大事，决定了就没法后悔。像我现在这样，后悔都没地方去。”

鲁子敬：“你好歹有爸妈帮忙，我爸妈是自顾不暇。”一时嘴快就说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