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还是以往的腔调,绵里藏针似的道,仙女落选,却实不该啊。
她仿佛刺中我心中一点,一时气血上涌,几乎压不住怒气,何苦嫉妒你女!
魏氏女俯身又拜,泪眼朦胧,为她母亲告罪。魏氏母仍旧啼闹不休。
好个门阀大族!
好个亲眷宠臣!
正此时,皇上从前朝回折返。
他问今年如何,同他报了颍范二人。皇帝边听,边拨弄一位佳人身旁自带的琴弦,不缓不急的应着。突然来了兴致,在参加佳人中,试弄所带的古琴。我同何氏司徒氏,退到一旁。我心中暗自紧张,心不自觉提到嗓子眼,陡然升起无力之感。
他一一转过,终于停在了那个身影旁。他拨弄起琴弦,好琴!
他忍不住弹奏一曲,琴声入耳,何氏悄声同我讲,姐姐觉得这琴如何。
我无言,良久才道,仙乐啊。
我甚至没听清皇帝同她说了什么,甚至也没看清她的眼神表情。我只听到皇帝下旨,封颍氏、范氏为才人,封魏氏贵妃,即日起迁入永华宫。然后便离去。
举众哗然,我猛的一惊,心肝俱催,几乎失仪。
我俩多年情分,恩爱缱绻,才不过妃位。她一入宫廷,便是贵妃。
我俩的情谊,到头了吗。
永华宫日日夜夜,笙箫不断,皇帝原本不是沉溺美色的天子,如今却可不见臣工,不奉朝政。
我的宫室冷清了。
宫廷里有了哀怨声,何氏遣了贴身的侍女来送羹酪,讲,姐姐原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的心不在我,势不在我。
原也做过少年夫妻老来伴的美梦,原来都是空想。
所有的热闹,都在永华宫。
太傅来拜见我,他是才貌端方的君子,同我讲前朝魏氏如何受宠,魏贵妃的娘舅如何势大,无人不退忍三分。我想想我的孩儿,万般的酸楚也都忍住了。
我没去拜会过魏贵妃,好像何氏,司徒氏也没有。一想起见到她反要行礼,不由得的羞愤难当。
终于,皇帝来我这一次。
我刚从睡梦中起,犹带着泪痕。他见到我,眼里还有怜惜。他还是刮刮我的脸,我没了少年时的羞涩,眼泪却滚了下来。他拥我入怀,问我可怨他。我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点点头。
他摸着我的头发,没有叹息。
我年逾三十,不再年轻了。怎么能同十几岁的绝代佳人相比呢。
那一次,我又有了身孕。
于是他午间的时候,常来坐坐,小憩一会。
那一日,他在卧榻上小睡,贵妃的侍女突然来拜见,送来一盒杏脯梅干,什锦凉糕。
我的侍女收下,谢过。
那侍女却道,贵妃娘娘的好东西多了去了,随便送人一点也没什么的。
我在削果子的手突然错了刀锋,割伤了皮肉血流如注。
我把果子狠狠的掷她身上。我的侍女忠心耿耿,拿起果盘便砸她脸上。
她闪躲不及,眼角一片淤青。
俩人竟扭打起来。
皇帝突然走了出来。那侍女下了一跳。
他托住我的手替我包好,眼里的怜爱让我把什么都忘了,只想扑他怀里。我对那魏贵妃,突然深恨起来。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对我的侍女道,“秋容,掌嘴”
我们俱是一愣,皇帝又道,
“秋容,拖下去掌她的嘴。”
那侍女告饶,没人理会她。拖到不见人的地方,据说各宫的宫人都悄去探看,据说打肿了脸,永华宫都没回就被撵出了宫廷。
我何曾这样快意!
无限的委屈却都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妃”这个称号是很高级的,仅次于“后”,在帝国体系中,妃的地位和亲王、郡王是平级的。一个皇帝的“妃”是屈指可数的,有些朝代还有限制,比如隋唐时期一个皇帝的“妃”就只有四个,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宋朝又加了一个“宸妃”。明清时期有点泛滥了,但是妃依然是后宫中最高等级的存在。
所以低于妃的嫔、贵人、美人什么的,都不再这个讨论之列。
在后宫中能够得到“妃”这个称号的,也可以称之为人生赢家了。如果不是皇帝特别宠爱,或者儿子特别争气,那么就是娘家很有能力,基于政治原因皇帝不得不封妃——这种情况下获得封号的妃子才有可能不受宠。比如曹操的几个女儿都嫁给了汉献帝,估计汉献帝看到她们都会有心理阴影。
不受宠自然有不受宠的活法,最好的活法当然是再挽救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刻打动皇帝了,然后双方对眼了,就可以开启美好新生活了,这个问题也就终结了。
次好的办法就是春风一度,怀上龙种了,生下一个小皇子,然后把皇帝那个大猪蹄子扔一边,尽心尽力教育小皇子——如果时来运转,小皇子竟然登基当皇帝了,那就翻身农奴把歌唱,自己就可以当皇太后享福了。汉高祖刘邦身边的薄姬就是典型的例子,入宫一年多,也没有得到汉高祖的御幸。后来因为闺蜜管夫人、赵子儿推荐而被高祖临幸有孕,生子刘恒,此后无机会再见高祖,谁想到后来因为吕后之变,刘恒即位成了汉文帝,薄姬也摇身一变变成了薄太后。——如果没那么好运气,把儿子培养为一个亲王也不错,老了跟着儿子到封地上、王府里享清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实在没办法赢得皇帝喜欢,又生不出儿子来,那就只好佛系一点吧,在皇宫里养老算了,当然,前提是与世无争,好好侍奉皇后皇太后。无论如何,皇家该有的体面和尊荣还是有的。熬到孙子辈甚至重孙子辈当了皇帝,虽然不是亲生的,也未必不能得到新皇帝的尊敬。
最不幸的就是卷入政治斗争,尤其是还失败了,那搞不好连命都没了。或者赶上一个需要殉葬的年代,没有子嗣的,那也搞不好要丢命的。永乐皇帝殉葬了30多人,其中就有些是妃级别的,当然也包括为了殉葬而临时加封的,比如来自朝鲜的崔惠妃、韩丽妃,那就相当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