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只是安分的赚钱,踏实的想过人上人的日子,那作为富家的女婿,作为洛党的继承人,当然是完美的。
可要是这个人智而近妖,凭空有超越所有人的治国本领,他接手了大宋最强的政治势力,还会甘于当一个臣子么?
他在推动什么,在推动消灭权贵,在推动限制官员的权力,在推动市民经济的发展。
别人是媚上欺下,他正好反了过来。
富弼看不懂了,尽管他这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洞悉对方的欲望,看清一个人的底色。
周公、吕不韦、霍光、王莽、诸葛亮、杨素、太宗,还是......朱全忠?
将李长安这些年来所做之事,所经营之产业,全都过了一遍。忽然间,他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人。
有民望,能结交权贵,手握海量财富,跟朝臣甚至天子关系都算不差,还是自己的准孙婿。
才二十二岁,一旦真踏入正经仕途,不出五年必为三司使。
十年,兴许都用不了十年,等他们这一辈的老人去位,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他担任政事堂领袖么?
学校、邸报、一座近在咫尺的城池、大部分权贵的支持、蜀党和洛党的合流......
富弼不敢接着往下想了,不论是谁,无论什么心性,如果以而立之年登上相位,他要是不想点别的,别人也会帮他想的。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自己数十年从政练就的表情控制,以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向李长安问。
“孩子,你的志向是什么,能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么?
“你说王介甫大奸似忠,乃是败亡天下的蠢货,可你又不肯赶尽杀绝,如今他还在枢密院舔舐伤口;
“你说韩绛既蠢且坏,无才无德,这么一个三朝老臣,咱们给撵到河北放马去了;
“韩琦呢,我呢,文彦博呢?到底谁才是你心里头,最适合这个国家的宰相?”
李长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来到院中一个架子旁,揭掉了盖在上面的篷布。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筒,看起来应该很重,手势。
“富公,你看过月亮么?”
经过一番调整,李长安把脑袋怼在那圆筒后面,“都说月亮上有天宫,有月桂树和嫦娥仙子,来看看吧。”
富弼来到他身边,替了位置,把一只眼睛凑到圆筒的后面。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银灰色的球体,不是很圆,一小块还在阴影里。那上面疙疙瘩瘩,有好些细小的圆圈。
这就是月亮么,用这种更大的望远镜,就能如此清晰的看到月亮?
他把头移出来,用肉眼看向月亮,然后再回去。反复如此,他终于相信了,筒里看见的就是月亮。
“富公,你看那东西有依靠么?为什么它会挂在天上不坠,为什么不转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环形山?”
富弼连摇头都没有,他学了一辈子经史子集,什么时候关心过天上。
“人,不应该只把自己的一生光消耗在干饭和色色上,来人间一趟,我们或许可以有点别的追求。
“历史三百年一重复,治乱循环,周期不改。
“劳作者辛劳一生,换不来一夕安乐;权贵者贪得无厌,想占尽天下所有好处;最聪明的人,一辈子寻章摘句,困守在欺上媚下的道德里。这样的世界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天下不从来就如此么?
我也试过想改,庆历年间,我们一群人冒着杀头的风险掀起政潮,已经试过了。
不行,在这套规则下占尽便宜的人更有力量,他们不允许你改!
富弼虽然没说,但是他落寞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一切。
“我想试试,让汉人换一个活法,让我们的文明长大,让这片土地走出三百年的治乱循环,让每个人都得到自由,让盐碱地重新开出花,让我们的后代可以抬起头,有空看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