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纷纷跪地,齐声呼喊:
“请蒙大人为韩將军主持公道!”
“还韩將军一个清白!”
“还我军纪尊严!”
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每一句,都像火星落入乾草,
让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
“蒙大人!”
“请您立断!”
“为军中公理作主!”
几十个声音,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浪潮。
火焰被震得乱跳,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在颤动。
那些亲信们喊著喊著,甚至带了哭腔,
有人一头磕下去,发出“咚”的闷声。
那一幕,逼真极了,
连旁观的军士都被唬得愣住。
这一下,整个营帐的气势,几乎又偏了过去。
“这……”
有人低声呢喃,“这事……真闹大了。”
“韩將军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军功是真有的啊。”
“是啊……蒙大人要是装没听见,这……说不过去啊。”
那些议论声小小的,却一层层传开。
火光摇晃著,风声在缝隙里钻动,像是在低语。
赵烈听著这些声音,心口一点点往下沉。
他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出汗。
汗顺著掌心滑下,滴在刀柄上,冷得刺骨。
他看得出来——
梁敬宗和杜崇武,已经完全把节奏掌在手里。
他们把话说到了理上、情上、法上。
军纪、军功、忠义、军心——
这四个字放在一起,就是铁山。
谁敢硬碰
他心里隱隱有些慌。
他看向萧寧。
那少年仍旧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不再是冷,而是一种极深的沉静。
像是在看著眾人,也像是在看著什么更远的东西。
赵烈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萧寧是在等。
等一个结果。
等蒙尚元的裁决。
可那人仍没动。
他只是在案后,轻轻皱著眉,手指停在半空,
仿佛在犹豫,又像是在思考。
赵烈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能感觉到空气都在逼迫自己,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一点点掐住自己的喉咙。
蒙尚元若此刻开口,
若那一句话落下——
“以下犯上,当斩。”
那萧寧……就完了。
赵烈的指节一阵发白,心口似乎被针扎一般。
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可胸膛里满是冰。
——“不行……他不能死。”
可现实就摆在眼前。
梁敬宗、杜崇武、那群跪地的亲信,
他们掀起的这场“请命”,已经成了压顶的大山。
若蒙尚元真要顺著他们,
哪怕他赵烈拼命,也挡不住。
他心里一阵发冷,
那种无力感几乎令他窒息。
“蒙大人——!”
梁敬宗再度高喊,声音沙哑,却更显悲壮。
“军中千万人,皆看您一言!
若今日纵此等乱徒,何以服眾!”
“我等將士,寧死不屈!”
“请您立断——立断!”
那声“立断”,如锤重击。
杜崇武、亲信眾人齐声应和。
“立断!立断!”
帐內空气几乎炸裂。
那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有军士被气势裹挟,也不自觉地低声附和。
赵烈听著,心头一阵发苦。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磨合的声音。
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咬紧。
他知道,现在的局势——
已经不只是“军律”能压人,
而是他们要用“公义”来杀人。
他抬头,看了看上首那道依旧不动的身影。
蒙尚元的脸仍旧平静。
那平静,冷得让人心惊。
赵烈忽然想笑。
那笑意里,满是酸涩。
他忽然明白了,
梁敬宗他们其实没错——他们找到了“理”。
只是这“理”,从来不讲“真”。
火光在风中晃动,照得赵烈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那刀的反光,映在他眼中。
他缓缓握紧刀柄,
只觉那柄刀在发烫,
仿佛在提醒他——
若真要护,就得拼命。
可他的心,却已沉得几乎透底。
因为他清楚,
在这场被“军纪”“军功”“忠义”三重名义裹挟的局里,
他们这样的血性之人,
从一开始,就註定要输。
那一刻,
他觉得整座营帐都在塌。
声音、火光、喊声、血气,
混成了一片模糊的红。
他只是静静看著那一切,
指尖冰冷,呼吸微颤。
他心里在说——
“完了。”
“这回,寧萧……怕是真的护不住了。”
火光低垂,风声渐大。
夜幕之下,帐外的旌旗猎猎作响,像是压抑太久的愤怒在无声地翻卷。
血腥气仍未散去,空气里瀰漫著那种既腥且甜的味道,刺激著人的嗓子,灼著肺。
赵烈依旧横刀立在原地。那一抹冷光在火光中摇晃不定,却始终没有退。
可就在他身后,那些原本被震慑得一片死寂的军士们,眼神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最初的震惊、骇然,如今都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替代——惋惜、无奈、钦佩,还有隱隱的恐惧。
有人低声嘆气。
那声音极轻,却像风一样,一点一点地蔓延开。
“完了……”
“这事,到底还是完了。”
那是赵烈手下的一个小旗官,年纪不大,脸上还有未褪的稚气。
他望著蒙尚元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声音发乾。
“蒙大人都被他们压到这份上了……赵都尉怕是护不住那小子了。”
“护不住了。”
另一个士兵接话,神色黯然,低声道:“这回真是没了。”
有人咽了口唾沫,目光仍停在萧寧身上。
那少年仍旧站得笔直,黑髮被风掠得微微起伏,神情淡得近乎冷。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
那种静,让人心里发酸。
“他明知道这结局,还敢动手。”
“这胆子……”
“那可不是胆子,那是……命都不要了啊。”
几个士兵低声议论著,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压抑的敬意。
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映出一双双复杂的眼。
那里面有惊、有惧、有嘆息,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惋惜。
“说实话,”有人忽然低低地开口,“那一刀,真是快啊。”
“快”有人应声,“何止是快,那是根本没看清啊!”
“我还以为自己眼了,哪知道人都倒了!”
他们说著,语调里竟还带著几分难掩的兴奋。那种兴奋,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来自一种纯粹的震撼——一种人类在目睹极致力量时的本能惊嘆。
“这小子……真是个人物。”
“可惜啊,真是可惜。”
那“可惜”二字,被人一遍一遍地轻声重复。
声音混在风里,像夜色下的一阵阵低鸣。
他们都明白,这样的局势下,萧寧没有活路了。
以下犯上,斩主將——这在军中是死罪,不容辩解。
哪怕他有天大的理由,也救不回这条命。
更何况,此刻的蒙尚元已被梁敬宗与杜崇武死死逼在“理”的一边。
那两人把“军纪”“军功”“公道”三重名义摆在檯面上,逼得连赵烈都进退维谷。
“赵都尉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有人嘆道,“就算拼命,也无济於事。”
“是啊。蒙大人若开口,谁还敢逆”
“何况那两人咬得紧……就算赵都尉肯担罪,恐怕也救不了。”
那声音在低低的呼吸间交织,带著一种冷冷的绝望。
有士兵垂下了头,不忍再看。
也有人仍在死死地盯著萧寧,像是想把那一幕刻在心里。
“他真不该动手。”
“可不动手……韩將军那刀就要落下了。”
“是啊。”
“换谁也得动。”
“可惜啊……”
“可惜了……”
“若是在战场上,他这身本事,怕是能斩敌十人、护旗不倒啊。”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刀法……可惜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一阵风掠过,带动火光摇曳。
那光打在萧寧脸上,映出一片凛然的冷意。
他依旧不言。
只是那双眼,静得像冰湖。
赵烈的手在刀柄上轻轻颤抖。
他听得见这些人的低语。
他知道,他们不是冷漠。
他们在怕。
在心疼。
在为一个註定要死的少年,暗暗不甘。
可在军中,没有“私情”二字。
有的只是“法”。
“军纪不容情。”
这句话,是他们从军第一日就被刻进骨子里的。
如今,却成了他们眼睁睁看著一个热血之人赴死的理由。
一名老卒缓缓吐了口气,声音沙哑。
“我从十六岁进北境军,到现在快二十年了。”
“见过不少人死,也见过不少人立功。”
“可像这小子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
“他那刀——”他停顿了下,声音更低,“不像凡人出的。”
“那一刀,是杀出来的,是命里带的。”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血跡上。
“这小子若活著,迟早得成大器。”
旁边的人嘆息著点头,谁都没说话。
他们知道,老卒说的没错。
但也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如果”。
因为这世上没有“成大器”的罪將。
更没有“以下犯上”还能留命的例外。
“赵都尉也是个硬汉。”
“是啊。”
“可惜了,这下他也要受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