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火光跳跃,空气凝滯。
蒙尚元低沉的嗓音仍旧在迴荡,功过簿上的名字一个个念出。
可那名字,却始终偏在韩守义、杜崇武、潘仲海三部之间来回打转,像是这片天地间,只有他们立过功,其余人皆是尘埃。
赵烈身后的兄弟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却没有开口。
他们心中压抑著怒火,压抑著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没咱们的人”
有人在心底嘀咕,可到底没敢说出口。
直到此时,他们仍旧心存侥倖。
齐书志可是自己人,赵都尉的亲信,这些年一直跟隨在身边,亲眼看过多少血战,亲眼记过多少功劳。
他怎么可能会忘了
不可能!
於是,眾人强行按下心中涌起的焦躁,互相交换著目光,眼神里带著自我安慰的意味。
“莫不是先念他们”
“嗯,按理说,韩守义他们守得是燕门之前的城池,那是第一场硬仗。”
“是啊,我们这一营出战的时间在后,顺序记载,理当如此。”
他们压低声音,在心里给自己找著理由。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像是稻草,死死压住心口那股快要失控的火。
谁都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份册子,也许真的出了问题。
赵烈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著案前的功过簿。
他听著那些名字,心口的燥热一点点积压,却仍旧没有发声。
他和兄弟们一样,也在给自己找理由。
“先后顺序。”
“对,一定是先后顺序。”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炽烈。
书志不会昧良心,不会!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名字,终於落入耳中。
“记功——赵烈部,將士张魁,於西北角护卫之时,持刀格杀敌寇一名,奋勇负伤,记三等功!”
轰!
这一句话,宛如惊雷,炸在赵烈这边兄弟们的耳边。
他们身子猛地一震,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几乎是同时吸了一口气。
“张魁!咱们的人!”
“终於念到了!”
压抑许久的胸口,终於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透进了一股甘甜的空气。
有人攥紧了拳头,眼中泛红;有人忍不住昂起了头,像是要让眼泪倒流回去。
这一刻,他们几乎要激动得喊出来。
赵烈的眼神也隨之亮起,胸膛猛地一震。
张魁!
终於轮到自家兄弟!
他眼角的血丝在火光下清晰无比,呼吸粗重,心口激烈跳动。
“书志果然没忘!他果然在!”
赵烈胸口一热,眼眶差点湿润。
终於,这一刻,他看见了公道的影子。
“很好!接下来,必然就是咱们的人了!”
赵烈心中狂喜,血液似乎都在倒冲。
而他的兄弟们,更是一个个抬起了头,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蒙尚元。
他们在等待,在期待。
张魁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他们一个个的名字了!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蒙尚元继续念著。
可那张魁之后的名字,却零零散散,稀稀拉拉。
只有寥寥几个,是赵烈部下的军士。
“记功——赵烈部,將士郭良,守御时射杀敌寇一人,记三等功。”
“记功——赵烈部,將士李福,救援同袍,记三等功。”
仅此而已。
稀薄得像是苍茫大漠中的几点孤火,转瞬便被风沙淹没。
帐中气氛,顷刻变得诡异。
赵烈的兄弟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
他们的心口猛地一凉,仿佛整个人跌入了冰窟。
“这……就没了”
“怎么就这几个”
“咱们……咱们杀敌的兄弟那么多!流的血不比別人少!”
窃窃私语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里透著不可抑制的慌乱与愤怒。
赵烈的眉头死死皱紧,额角青筋鼓起,拳头攥得发白。
他心中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几乎要烧穿他的胸膛。
“不对!”
“绝对不对!”
他盯著那册子,盯著蒙尚元,呼吸越来越急促。
胸口的血,翻腾得像是要炸开。
终於,蒙尚元合上手中的功过簿,目光扫视全场,沉声开口:
“將领以下军士,功劳如上。”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烈身后的兄弟们,齐齐脸色大变。
他们呼吸一滯,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什……什么情况!”
“就……就这样”
“怎么可能!”
有人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低吼,双目赤红。
有人全身颤抖,双手死死攥著,指节咯咯作响。
更多的人,眼神一片茫然,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冷彻心骨。
他们杀敌的场面歷歷在目。
兄弟们拼著命往前冲,尸体倒在血泊里。
那些活下来的,身上还带著刀痕箭伤,夜里疼得睡不著。
可换来的,却是这几笔,寥寥几个名字!
他们的功劳,仿佛全被抹去!
他们的血,仿佛全都白流!
“怎会如此!”
有人沙哑低吼,声音带著绝望的颤抖。
赵烈的心口,轰然一震。
怒火与困惑,一起衝上了喉咙。
他的呼吸,变得像野兽般粗重。
眼神死死盯著那册子,仿佛要把它燃成灰烬。
“书志!”
他心底发出一声怒吼,指节攥得发白。
可下一刻,他却猛地摇头,强行压下心底浮起的那个念头。
不,不可能!
书志不会昧良心!
他跟隨自己多年,忠厚老实,怎会做出这种事
一定是……一定是韩守义那帮贼子!
他们平日里惯会耍弄手段,抢功邀宠,如今定是趁著某个空子,暗中做了手脚!
赵烈胸膛剧烈起伏,眼角血丝暴起,整个人几乎要爆裂开来。
可在这一刻,他的心思却乱成一团,不愿深究。
他不敢去想。
也绝对不想去想——
那本该最信任的兄弟,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背叛自己。
所以,他死死咬住牙关,把所有疑虑都压下去,只让胸口那团火焰越烧越烈。
他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死死盯向韩守义一方。
“狗贼们……你们,又在耍什么样!”
赵烈目光狠狠地看向了韩守义。
帐內的火光摇曳,映出一张张惊怒交加的面孔。
赵烈身后的兄弟们,眼神已不再是期待,而是彻骨的失望。
有些人咬破了嘴唇,鲜血顺著牙齿流下,却浑然不觉。
空气里,瀰漫著压抑的火药味。
那股快要炸开的怒火,隨时可能点燃整个大帐。
赵烈胸膛剧烈起伏,眼角血丝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他终於意识到——
今日,这功过簿,恐怕已经不是公道的象徵。
而是被人篡改,被人夺走的,血淋淋的陷阱!
大帐之中,火光熊熊,影子在厚重的幕布上摇曳。
隨著蒙尚元一句句沉稳的宣读,场內的气氛几乎凝固成了一块沉重的铁石,压得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赵烈双拳死死攥著,青筋暴起,心口的热血沸腾到了极点。
他心头虽然翻江倒海,可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怒火。
“忍著。”
他在心中暗暗咬牙。
普通军士的军功,的確可以被人耍弄,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那些小人物,若无大势支撑,往往被一笔勾销,谁都替他们喊不出冤屈。
但將领……
將领的军功,能隨意抹去吗!
赵烈咬著牙,眼神如火,胸腔翻涌的怒气像是要炸开,却被他牢牢压在心底。
他告诉自己——只要再忍耐片刻,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拼死守城的,是主帅,是我赵烈!”
“为城中百姓拼出逃亡时间的,也是主帅和我!”
“那些狗贼除了躲在后头喊叫、临阵推脱,他们还做过什么!”
赵烈心中暗吼,眼睛死死盯著那捲功过簿。
“军士功劳你们可以昧良心,可將领的功劳,天理昭昭,总该轮到我们了吧!”
他呼吸粗重,耳畔轰鸣,心口一下一下猛烈跳动,几乎要衝破胸膛。
这一刻,他的期待甚至超过了愤怒。
终於——
蒙尚元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鏗鏘。
“韩守义——守城期间,亲自督阵,多次身先士卒,数次负伤不下火线,稳固士气,功勋卓著,记头功!”
轰!
仿佛一道惊雷,重重劈在赵烈的耳边。
整个大帐霎时喧然一片。
韩守义那一方的將士们瞬间昂首挺胸,眼中燃烧起得意与狂喜。
有人忍不住低声喝彩:“韩將军果然英勇!此功当之无愧!”
更多的人则是暗暗交换眼神,面上浮现出若隱若现的笑意。
赵烈却只觉脑中一阵轰鸣,血液全数涌上了头顶。
“韩守义!”
他差点没忍住当场吼出声来。
督阵
身先士卒
负伤不退!
赵烈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那一幕幕:
那几日,韩守义几乎全程龟缩在后阵,唯恐自己的脑袋掉了;
真要论伤,那点皮肉血口子,根本不值一提;
可如今到了功过簿上,竟成了“多次负伤、不下火线”!
赵烈心口剧烈起伏,胸腔里像是压了一团隨时要爆炸的火!
可蒙尚元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
他继续往下宣读。
“梁敬宗——城门告急时,亲自引兵增援,斩敌数人,伤敌数十,守住南门不失,功勋显著,记一等功!”
“杜崇武——夜袭敌营,调度有方,火烧敌帐,扰乱敌心,使守军得以喘息,记一等功!”
“潘仲海——正门死战,持军不退,拼死杀敌,保全正门不破,记二等功!”
隨著一条条功劳被念出,每一个名字都来自韩守义、梁敬宗、杜崇武、潘仲海这几人。
那功绩辞藻之华丽,几乎堪称是將士们的典范与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