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民主村的炊烟都带着股年味儿,家家户户忙着扫房、磨面,连孩子们都揣着兜里的糖块,在雪地里追着跑。
可这份热闹没几天,就被两户人家的争吵声盖了过去——刘立家和陈武能家,几乎是从早吵到晚,嗓门能掀了屋顶。
刘立家在村南头,陈武能家在村北头,隔着老远,却像是天生的冤家。
老一辈就因为争灌溉渠的水动过手,到了刘丽和陈武能这辈,更是从小斗到大:割麦子比谁割得快,种玉米比谁的苗壮,就连赶集买块布,都得较劲谁的花色更时兴。
村里老人常说:“这两家啊,是属磁铁的,见了面就得分出个南北极。”
谁也没料到,这对死对头的儿女,竟悄没声地看对了眼。
刘丽的闺女叫春燕,梳着两条黑亮的辫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
陈武能的小子叫石头,浓眉大眼,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来。
俩人是在秋收的打谷场上好上的,春燕帮着记账,石头负责扬场,一来二去,眼里就多了旁人看不懂的热乎劲儿。
直到石头揣着两尺红布,硬着头皮闯进刘立家,说要娶春燕,这层窗户纸才算捅破。
刘立当时就指着石头的鼻子骂:“你爹跟我斗了一辈子,你倒好,敢来挖我家墙脚?
门儿都没有!”
这边还没骂完,陈武能那边也炸了锅。
陈武能气得直拍大腿:“我这辈子就没服过刘立,你要娶他女儿当媳妇?
我将来在村里抬得起头吗?”
这下可好,两家像开了锅。
刘立和陈武能就搬个板凳坐在村中间的空地回嘴,从年轻时谁偷了谁的菜苗,说到去年谁多占了半分地,陈年旧账翻得比晾晒的棉被还全。
春燕和石头急得没法,一个在屋里哭,一个在门外蹲,眼瞅着年关越来越近,婚事却像泡在冰水里,没一点指望。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有劝的,有笑的,还有私下打赌这婚能不能成的。
大队长媳妇叹着气跟顾从卿几人说:“这叫啥事儿啊?
俩孩子看着多般配,偏偏生在这两家……”
顾从卿几人正帮着老知青写春联,听着远处的争吵声,黄英忍不住道:“都是为了孩子好,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
李广手里的毛笔顿了顿:“我看啊,还是面子搁不下。”
秦书点头:“积怨太深,得有个人从中搭个桥才行。”
正说着,就见春燕抹着眼泪从旁边跑过,石头低着头跟在后面,俩人肩膀挨着肩膀,没说话,却透着股拧在一起的劲儿。
顾从卿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仍在争吵的两户人家,忽然觉得,这年关的热闹里,藏着的不光是年味儿,还有些比恩怨更重的东西——比如年轻人眼里的光,比如那股子想冲破僵局的执拗。
或许过了这个年,民主村的这桩“冤家婚事”,能唱出个不一样的调调来。
刘家的院子里,刚糊好的红灯笼挂在门框上,却衬得屋里格外冷清。
春燕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刘立蹲在灶门前添柴,看着闺女这模样,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闷声道:“哭啥?多大点事,天塌不了。”
话虽硬,眼角却瞥着闺女通红的眼眶,喉结滚了滚,终究没再说重话。
他媳妇端着碗热汤面进来,往春燕面前一放:“趁热吃点,你这几天没沾多少米粒,身子哪扛得住?”
她坐在春燕身边,伸手理了理闺女散乱的辫子,声音软了下来,“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爹……他那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啊。”
春燕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娘,我跟石头是真心的。
他对我好,我也喜欢他,这跟我爹和陈叔的恩怨有啥关系啊?”
刘立在灶房里听着,猛地把柴火往灶膛里一塞,火星子“噼啪”溅出来:“咋没关系?
我跟陈武能斗了一辈子,头都没低过,现在让我把闺女送进他家门?
我刘立的脸往哪搁!”
话是吼出来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憋屈——他疼春燕,打小就把她当眼珠子疼,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可一想到要跟陈家结亲,那股子较劲了大半辈子的火气就直冲天灵盖。
陈家那边,气氛也没好到哪去。
陈石头蹲在院里的老树下,手里攥着根树枝,把地上的雪划得乱七八糟。
他娘端着件新做的棉袄出来,往他身上披:“天寒地冻的,蹲这儿干啥?
你爹那是嘴上硬,心里也没真把事做绝。”
“硬啥呀?”陈石头猛地站起来,棉袄滑落在地,“从小到大,我要啥你们给啥,咋到了春燕这儿就不行了?
她咋了?
她是偷了还是抢了?
她是村里最好的姑娘!
就因为我爹跟刘叔不对付,就得拆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