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一个牛皮信封里,在封口处涂了点浆糊,小心翼翼地糊好。
他摸黑走到床边,把信封塞进枕头底下。
躺回床上时,他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香,好像哥就睡在旁边似的。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轻手轻脚溜回正屋。
顾父正调收音机,滋滋啦啦的声响里,偶尔蹦出几句戏曲唱段。
周姥姥在包初一的饺子,见他进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糖:“咋才出来?
快坐这儿守着,过会儿就能听新年钟声啦。”
土豆含着糖,靠在顾母身边,听着收音机里渐渐清晰的报时声,心里揣着枕头底下的信,像揣着个热乎乎的小太阳——等哥收到信,肯定会想办法的,到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顾从卿走后,土豆的戒断反应来得又猛又急,夜里常常哭着要哥哥,白天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有赵一鸣寸步不离地陪着,陪他学习,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有了这份温暖的陪伴,土豆心头的失落像是被慢慢抚平的褶皱,那些难熬的反应虽然依旧让人揪心,却消散得比预想中快了不少,脸上渐渐又能看到些孩童的鲜活气。
可日子一滑到年根下,连赵一鸣也因为家里有事回了城。
这下,土豆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精神支柱,整个人又蔫了下去。
除夕夜里,院子里的鞭炮噼里啪啦响得热闹,大人们忙着贴春联、包饺子,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可他却只是抱着顾从卿给他买的铁皮青蛙,安安静静地坐在炕角,眼神呆呆的,嘴角抿得紧紧的,怎么逗也难得露出个笑脸。
那股子闷闷不乐的劲儿,像是化不开的浓雾,裹着小小的身子,连过年的喜庆都冲淡了几分。
好不容易挨到大年初一早上,天刚蒙蒙亮,妈妈就催着她起来给长辈拜年。
她慢吞吞地穿上新做的花棉袄,跟着大人去了爸妈和姥姥姥爷的屋子。
长辈们见了她,笑眯眯地把红包塞到她手里,说着“新年好”“快高长大”的吉利话。
可土豆捏着手里那几个厚厚的红包,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小眉头紧紧地皱着,忽然仰起脸,带着几分委屈和急切问道:“咋就一人给我一份呢?
我哥的呢?”
他把红包往身后一藏,眼睛瞪得圆圆的,追着问:“我哥的你们准备了吗?
你们是不打算不给我哥呀?”
见大人们愣在那儿,他急得跺了跺脚,小嗓门也拔高了些:“不行!
你们把给我哥的给我,我到时候给我哥拿去!
他不在这儿,我得替他收着!”
那认真又执拗的模样,让听着的人心里又酸又暖,这孩子心里,一直惦记着远方的哥哥呢。
顾母正低着头给土豆整理衣领,指尖拂过他棉袄上蹭到的灰渍,听了这话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她连忙别过脸用袖口蹭了蹭眼角,再转回来时,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傻孩子,咋会不给你哥准备呢?”
她蹲下身,把土豆搂进怀里,棉袄上还带着灶膛的热气:“腊月里就开始你姥姥给他缝新棉裤了,那边山风大,可不能冻着。”
说着掀开炕头的木箱,从最底下翻出个蓝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衬衫,“你看,连开春的衣服妈妈都给你哥提前买好了。”
顾父站在屋角,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这儿还有。”
他从贴身处摸出个红绸布包,递到土豆手里。
土豆捏了捏,硬邦邦的,拆开一看,是枚用红绳系着的金平安扣,“这是爸给你哥准备的,等过几天爸朋友去南边给你哥捎去,让你哥带着,能保平安。”
土豆把平安扣攥在手心,凉丝丝的金属贴着掌心,吸了吸鼻子,把平安扣小心塞进棉袄内袋,又扯过顾母手里的蓝布包:“我替哥收着,等到时候一起给他。”
周姥姥端着刚蒸好的年糕进来,见这光景,笑着往土豆手里塞了块:“快尝尝,沾点糖。
你哥啊,收到这些准得乐傻了呢。”
土豆咬着甜糯的年糕,看着炕上叠好的新棉袄,突然想起哥临走时说的话:“等我回来,教你打枪。”
他用力点头,把年糕嚼得香甜,心里却盼着春天快点来,好把这些牵挂,早早寄到哥身边去。
当然了,他也得想办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