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卿把土豆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灶房里的柴火“噼啪”响着,映得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土豆眼里的水汽。
“想他们了就哭出来,没事。”
顾从卿的声音放得很柔,“哥知道你小,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心里肯定不好受。”
土豆把脸埋在他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把他的衣襟洇湿了一小块:“我不想让哥一个人过年……去年在家,姥姥总说三十晚上得一家人围着吃饺子,少一个都不热闹。”
顾从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溜溜的。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脑袋,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也是这样拉着土豆的手,反复叮嘱“要听哥哥的话”。
这小不点看着皮实,心里却比谁都敏感。
“那咱就把知青点当家里。”
他捏了捏土豆的脸蛋,故意逗他,“秦书会包饺子,李广哥能贴春联,黄英她们还会剪窗花,到时候肯定比家里还热闹。”
土豆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起身往灶房走:“哥给你煮个鸡蛋吃,吃完了咱去跟黄英学剪窗花,剪个大胖娃娃,保准你忘了想家。”
土豆赶紧跟上去,小短腿跑得飞快:“我要剪个带羊的!”
“好,剪小羊。”
灶房里的火光跳跃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紧紧挨着。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屋里的暖意,却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厚。
……
1977年的风带着点不一样的气息,吹进民主村的土坯房时,顾从卿正把一摞泛黄的书本往炕桌上摆。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拍了拍手:“都坐好,今天的题量加倍。”
黄英和王玲对视一眼,赶紧从布包里掏出笔记本。
秦书干咳一声:“从卿啊,昨天那套数学题我还没吃透……”
“吃完晚饭我讲。”顾从卿头也不抬地翻书,“先把今天的做完。”
李广缩在炕角,看见顾从卿顺手把那根磨得光滑的小木棍放在桌边,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上次他偷偷在草稿纸背面画小人,被一棍子敲在胳膊上,现在看见木头棍就觉得胳膊肘发麻。
“李广,这道题选啥?”顾从卿忽然抬头。
李广猛地回神,盯着题目上的“鸡兔同笼”,脸皱成个包子:“我……我选鸡?”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憋笑声。
顾从卿拿起小木棍,在他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审题!问的是脚数!”
李广“嘶”了一声,赶紧坐直身子,铅笔在纸上划得飞快,嘴里还念叨:“鸡有两只脚,兔子四只……”
顾从卿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写得歪歪扭扭的算式,眉头拧了拧:“上次讲过的公式忘哪儿去了?
再错罚抄十遍。”
李广苦着脸:“别啊从卿,我这脑子它不记事……”
“不记事就多记。”顾从卿把棍子往桌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现在可不是混日子的时候,要是机会来了,抓不住就只能在地里刨一辈子。”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几人心里。
黄英捏紧了笔,王玲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缝,她娘总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可她想试试。
毕竟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了。
秦书叹了口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从卿说得对,学习是好事,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但有所准备才能成功。”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顾从卿坐在对面,一边批改昨天的卷子,一边留意着几人的动静。
见李广又开始眼神发飘,他拿起棍子在炕沿上敲了敲。
李广一个激灵,赶紧低头看题,连耳根都红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顾从卿收起卷子:“先吃饭,下午讲错题。”
李广如蒙大赦,刚要起身,就被顾从卿叫住:“把你那道鸡兔同笼重新做一遍,吃饭前给我。”
“……哦。”李广耷拉着脑袋坐回去,看着题目上的小鸡图案,恨不得把铅笔咬断。
黄英经过他身边时,偷偷塞给他一张小纸条:“这是我整理的公式,你看看。”
李广眼睛一亮,赶紧揣进兜里,冲她挤了挤眼。
顾从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悄扬了扬。
他拿起那根小木棍,在手里转了转。
这棍子敲在身上不疼,却能敲醒人的精气神。
灶房里飘来玉米粥的香味,混着油墨的气息,在1977年的冬日里,酿出点沉甸甸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