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南薰殿内烛火摇曳,将李纯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背后那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没有睡意,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
那支“生命一号”药剂带来的清明感与活力,如同退潮后坚硬的礁石,清晰地支撑着他的思绪。
他缓缓合上那本《西北王府五年规划纲要》,指尖在封面上那几个陌生的宋体字上轻轻摩挲。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恐惧?
不,已经不仅仅是恐惧了。
当最初的震惊与愤怒退去,当药剂带来的清明驱散了丹药造成的混沌,李纯这位大唐天子,终于开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去剖析眼前的死局。
他开始回忆。
他与那个自称李唐的年轻人,有过两次不算正式的会面。
第一次,是在李唐击溃吐蕃,收复河西之后。他以犒赏安西军的名义,派心腹宦官前往兰州,名为封赏,实为探查。
而李唐,竟孤身一人,仅带数名护卫,悄然来到了长安城外,与他进行了一次密谈。
那时的李唐,年轻,沉静,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陛下,我无意于这九五之尊。”
李唐当时说得斩钉截铁:“我所求者,唯汉家儿郎,再无‘五胡之乱’的悲歌;唯炎黄子孙,永享太平,不必再向北狄弯腰。”
当时,李纯只当这是年轻人的豪言壮语,是拥兵自重后的托词。
第二次,则是淮西之乱。
吴元济在蔡州公然反叛,朝中世家门阀阳奉阴违,暗中掣肘,致使官军屡战屡败。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他赖以信任的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竟也与藩镇、世家勾结,意图架空他这个皇帝。
就在他内外交困,几近绝望之际,李唐的信使到了。
信中只有一句话:“陛下欲为汉武,还是愿为献帝?”
之后,一支装备精良的西北“商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出现在了神策军的哗变现场。
那些被吐突承璀蛊惑的将领,在见识到那种能喷吐火舌的连发“火铳”和能投掷“霹雳弹”的古怪“弩车”后,瞬间土崩瓦解。
吐突承璀为首的宦官集团,被连根拔起。
李唐帮他稳固了皇权,却没有索要任何兵权与官职,只是要求朝廷为西北的商队行个方便。
当时李纯以为,这是李唐在向他纳投名状,展示肌肉的同时,也表明一种“臣服”的姿态。
但现在,当他将这一切与手中的《五年规划纲要》联系起来时,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他全明白了。
李唐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也不是他屁股底下的龙椅!
李唐要颠覆的,是整个大唐的根基——那个由五姓七望为首,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世家门阀体系!
这些世家,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
李家也好,杨家也罢,只要能保证他们家族的千年传承与利益,他们可以和任何人合作。
他们就像附着在大唐这棵大树上的藤蔓,早已将根系深深扎入树干的每一寸肌理,吸食着帝国的养分,却又在风雨来临时,毫不犹豫地将大树拖向深渊。
他李纯想削藩,想中央集权,最大的阻力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