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对不起裴姑娘!都是因为我!”苏大郎突然朝着裴玉衡父母的方向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癫狂,泪水混着额头的血迹往下流:“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煎熬!我确实也有私心,要是当年裴姑娘真的因为我赠伞,就看重我几分,我是不是就能借着她裴家嫡女的身份飞黄腾达?是不是就能娶到她,一辈子安稳无忧?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贪心不足!”
他瘫坐在地上,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低得像呢喃,却字字清晰:“我认……我认错,我认罪……”
见苏大郎瘫坐在地认罪,裴远喉间滚动了一下,终是上前一步,垂着头开口,“是……是我威胁的苏大郎,也是我把赠伞的事四处散播出去的。”
他不敢去看裴家众人的眼神,只闷声道:“我表哥一直倾慕玉衡族姐,可族姐身份尊贵,我便想着,若是能毁了嫡姐的名声,她没了世家公子的求娶,说不定就会退而求其次,嫁给我表哥。”
“到时候表哥成了裴家主宅的女婿,我这个做表弟的,就算是旁支子弟,也能跟着沾光。族里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定会多重视我几分,族里的资源,说不定都能往我这儿倾斜……”
说到这里,裴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我那时满脑子都是这些好处,根本没多想,这流言会把族姐逼到什么地步……是我糊涂,是我害了她。”
这番话一出,堂下顿时一片哗然,百姓们指着裴远骂道:“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就这么害人性命!”
“真是狼心狗肺!连自家族姐都算计!”
“真的是你!”裴玉衡母亲的哭声陡然拔高,像被抽走了所有理智,疯了似的朝着裴远扑过去,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她!你也是裴家的人,你怎么能这么黑心!”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当年我还以为,只是旁人嚼舌根的流言,我还怨过衡儿不够谨慎……原来都是你!都是你在背后造孽!你怎么对得起裴家的养育之恩,怎么对得起!”
裴族长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紫,指着裴远的手气得不停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只憋出几句:“你……你这个孽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族里干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你……你这是要把裴家的脸都丢尽啊!”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晃了晃,身旁的族老赶紧上前扶住,才勉强没倒下去。
一直沉默的裴玉衡父亲,此刻眼底早已蓄满了猩红。他看着眼前这个毁了女儿一生的凶手,听着妻子撕心裂肺的质问,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上前,扬手就给了裴远一个狠狠的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公堂里格外刺耳,裴远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裴父双目赤红,还要再打,却被及时上前的衙役死死拽住。
另一边,裴母仍在哭喊着撕扯裴远,两个衙役也赶紧上前,一边一个将她架开。
被摁在地上的裴远,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连躲都不敢躲,只是垂着头,任由冷汗混着嘴角的血迹往下流。
他看着眼前裴家人悲愤、愧疚的模样,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讥讽,震得公堂内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装!你们接着装!”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扫过裴家族老与裴玉衡父母,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裴玉衡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难道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是我散播了流言没错,可最先把她当污点的是谁?
是你们!是你们觉得她名声败坏,丢了裴家的脸,没了联姻的价值,就急着把她扔进家庙,让她一辈子对着青灯古佛!”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被衙役按得更紧,却依旧梗着脖子嘶吼:“林家退婚时,你们又是怎么做的?族长,你怕这事影响裴家与其他世家的关系,连夜就跟林侍郎暗通款曲,定下了意外的说法,还收了林家的好处!
你从头到尾,想过族姐心里有多苦吗?你不过是把她当成维护裴家利益的棋子,用完了就弃之如敝履!”
“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来指责我!”裴远的目光落在裴玉衡父母身上,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你们作为她的亲生父母,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年族姐哭着求你们帮她辩解,你们却只敢劝她忍一忍,只敢说为了家族颜面,委屈你了,你们为她发过一次声吗?为她挡过一次压力吗?没有!你们跟族长一样,都怕得罪家族。怕毁了裴家的名声,所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流言吞噬!”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添了几分歇斯底里:“我承认,但我好歹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能在裴家站稳脚跟才做了错事。可你们呢?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裴家’,说到底,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脸面?裴玉衡是你们的女儿,是裴家的嫡女啊!你们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为她多说,如今倒有脸来骂我狼心狗肺?”
“偌大的裴家,口口声声讲规矩、重体面,可在你们眼里,一个女子的性命,还不如一句名声金贵!”
裴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都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裴远的话在公堂大殿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戳在人心上。
裴家众人全都僵在原地,先前的悲愤与指责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脸的怔忡。
连一直浑浑噩噩的林文彦,都像是被这尖锐的声音惊醒,缓缓抬起头。他看着堂中嘶吼的裴远,空洞的眼神里渐渐有了神采,那神采里掺着震惊,掺着恍然,更掺着一丝迟来的清醒。
侧席观审的大员们也纷纷敛了神色,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裴家这事,看着荒唐,在他们这些官宦世家眼里却不算新鲜。
不少人心里都在暗忖,若连家族里的女儿都护不住,连基本的公道都不敢给,只靠着规矩与颜面硬撑,这样的家族,就算眼下风光,又能守得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