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皓月迷迷糊糊走到那棵巨硕的菩提树下,叶片缓缓凋落,稀疏平常。
树?
夜半。
寒澈的凉水映照月光,洒在银白的浅水之上,水云卷起时,那水上又泛着靛蓝的水光,星星点点地好似珊蓝的珠帘,在水底起起伏伏。
旖旎的月光笼罩在楼阁之中,南宫皓月酒醉半醒,昏昏沉沉中,扶着院中的山石前行,回应着某种呼唤。
白日的温热从石头传至手心,脚下是遍布的菩提叶,两径的昙花开得一簇一簇,这刹那芳华,只待月光下与佳人雅俗共赏。
她看见一条天河淌在逍遥殿的碧空,天鱼时隐时现,数不清星子何多,那一轮清辉照彻房檐,透着如水一般的凉寒。
人间明明已至秋分,按理说百花早已凋落,但天宫的花不应四时,常开常有,这一池碧莲,在黯淡的夜里泛着些些荧光,叶上椭圆的珠露,恰似天女的银坠。
酒过三巡,夜晚便多梦无眠,她望着那连接天与地的脐带,深深凝视着,欲将其看穿。
“这逍遥殿,繁华似锦,金碧辉煌,即便入夜,也有如此盛景,这不好过栖霞宫,白天日光混障,唯有暮时看到片彩霞光,一展绚烂,入夜了,沁水也如此凄寒。”
她倚靠着山石,坐在一处岩壁上,眼神逐渐迷离。
她看着至此一轮的月亮,想着,这时蓬莱的弟子是否已经入定打坐了,师父这时可魂游太虚?冰吟在作甚,她如今已为新王,会不会彻夜看折子不曾安寝。
想着,那心头的伤情便如潮水涌至感官,不觉中,她眉头蹙起,眼含怜惜。
如今,她不该称冰吟为姊,而该称一声殿下了。
“月黑风高,正是好眠之时,美人怎么一人在此空吟叹息?”不知几时,无涯未束笈冠便珊珊前来。
南宫皓月忙拭去眼中泪,转变情绪,继而看向他,不慌不忙道:“饮酒过多,伤肝凉肺,闹心,睡不着。无涯仙君为何没睡?”
“在下想起何者园的昙花应该开着,不忍花开无人赏,这才趁着夜色正浓,挑灯观赏。”无涯提起一盏琉璃灯,弓下身,看向两径的白花,笑意缱绻。
“仙君好雅兴,若非见你不曾束发,此时此刻又在这园中,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我在这,特地寻来了。”
南宫皓月倒不信他是来赏花的,偏头看去,那人长发簪着一根竹枝,清雅便捷,琉璃灯的暖光撒在他清透的脸庞,柔和洁净,金桂色的光线拥簇着这位翩翩公子。
“哪能啊?这些花开至此一晚,我若因贪睡错过了花期,岂不可惜!至于姑娘缘何在这,在下是真的不知,不然,无论如何,也要梳洗打扮一番,才敢露面。”他一一看过昙花后,便将灯置于石凳上,看着园中的花满心欢愉。
“如此隆重做甚,又并非见什么重要之人。”
“虽不重要,但因是个女子,我呀,也得留些好印象的不是,否则有损我风流形象。”
南宫皓月见他是个惜花之人,便多问了一句,“不知这花谢过后,可会让人拔去?”
“花虽谢了,到底还能入药,这花枝只待来年再逢春,便依然可长,若是拔了去,间错开了,来年哪能再见此方盛景。”
南宫皓月默默蹲下,赏玩着昙花,这般幼弱的花蕊,轻柔舒和,不介意带下的花粉,沾在指尖也散发点点幽香。
“今夜月亮真圆,这还是我住在逍遥殿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见这般清辉满园,美人,托你的福了。”无涯倚靠在假山边,若有似无的目光看向她。
南宫皓月顺着他的话抬头见月,只见曦月出云,巧笑倩兮,似金轮高悬于天,她就不经好奇,“月有阴晴圆缺,今天是人间的十五,理当圆润,你住了这么久,怎会是头一回见这满月?”
无涯柔声道:“古时月不如今世月,与美人相逢月下,不约而至同一片花海,这世间种种,不外乎天定,我与美人,却是以月华相牵,想看不厌。”
南宫皓月甩袖道:“什么古时月今世月,你大抵又拿我取笑,早知如此,便不该承你的话。”说完,她便羞赧离去,愤愤不平。
“美人莫恼,不若同我一道走走,待月华透过树梢沉下屋檐,那才壮观呢,你若不去瞧瞧,当真白来了逍遥殿。”无涯捂着袖子讪笑,笑眯眯的眼睛格外勾人。
南宫皓月转身看他,一脸诚然,便先他一步走到了西沉的月下园。
“人间梦一场,他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南宫皓月默念,可无涯却在身后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如今你已不在战神麾下,不如我将你引荐于我师尊,那老头虽苛刻了些,术法经学却十分渊博,活了百万来岁了,肚子里有点墨韵,肯定能把你教的手眼通天。”
南宫皓月眼皮一沉,“不了,如今我自由之身,无需依托任何人。”她知道,无涯只是想为她另谋出路,若是有朝一日她惹了祸事,尚有灵宝天尊可帮衬着些。
灵宝天尊最为护犊子,世人皆知。
她还是拒绝了,南宫皓月明知自己不是个安身立命的命途,此身,若不死,到底是会引来灾祸的,身边之人相继离世,她也不得不认定,祸星一说,并无不准。
“你可想好了,我师尊最欣赏上进勤学的弟子,你若愿同我去拜会,他八成愿收下你的。”无涯在身后,用尽力气喊出。
南宫皓月回过神,酒醒了大半,招手道:“不用啦,今晚逍遥殿的花开得众多,我还要多去赏赏,就不陪你去扰他好梦了。”
“姑娘,你慢点走,要是走太快,会被绊倒的。”初窥神机的无涯,意图想改变眼前之人的结局,他看到了南宫皓月一路以来的艰辛困苦,他总想着,能帮一把,让她有个不同以往的命途行走,抵达她所谓的满园花径。
今晚月亮很圆,以往的月亮,是黯淡的氤氲的,没有人同他一起赏析。
心事说给月亮听,因为他从不泄密。
南宫皓月,我不懂情爱,不会心动,冰心让我镇静沉着,不受魅蛊迷惑心智,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却比蛊毒更锥心刺骨,久久徘徊心尖不愿离去。
或许,有朝一日,你亲眼剖开这一颗冰心,看到我悦动的脉搏之下,是一颗死寂的心,也该怀疑,我于你的撩拨,都是浅象。
那天从人间飞升,我便想与前尘做个了断,将你于记忆彻底抹去,可再见你时,见你受了欺负,还是会想挡在你的身前,如此不争气,到底何时才能清净心灵,重抚心绪。
我见你泪流满面,仍然会有所动容,你的眼泪,是为了再见人间的我而流,还是庆幸找到了我流的。
我见过羌吾的万人冢,如山高般垒起的土,积累的不仅是怨念死气,还有曾经那位悲天悯人的神女所遗留的慈爱。
我背离了命运,看到了我的死期。
我的心湖泛起涟漪,不再受冰心的情绪禁锢,心绪生根发芽,对你的依托和眷恋裹挟着我,我有想过终结这种不伦,可再见你时,总能将我的思绪打乱,想要远离,身体又会不由自主接近,想要关心,口中又说着漫不经心的话。
真的很无趣,同人间的戏文说唱一般,初闻不识曲中意,再见已是曲中人。
若是有一天你我相认,重拾人间的点点滴滴,你可愿,放下一切,于我爱他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