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乐呵呵握了握手,认了乡党,李乐问道,“咋?有撒问题?”
“是这样的,李老师。”
“诶,我就是个临时代课的,什么老师,叫名字就成。”
“那不行,这.....”
“哎呀,就这么说,”李乐一拍袁家兴的肩膀,“你问。”
袁家兴瞧见李乐坚持,点点头,“就刚才讨论的时候,伯特结构洞理论中提到的网络收益和控制收益,我还有一些疑惑。”
说着,翻开笔记本,指着他记录的几个点,“伯特认为,占据结构洞位置的行动者,不仅能获得信息利益,还能控制项目进程,并因此获得回报。但在实证研究中,尤其是在组织内部,这种控制是否可能引发周围节点的抵制?”
“或者说,这种理论是否过于强调了个体的策略性行动,而忽略了组织规范、权力结构对‘制收益实现的制约?”
问题很深入,直接触及了理论应用中的潜在张力。
李乐瞅瞅袁家兴,看来这位是真下了功夫读书和琢磨的。
“很好的问题。”李乐一拉身边的凳子,让袁家兴坐下,自已坐到一旁,拉过白板,“这确实是伯特理论经常被质疑的一点。他描绘的更像是一个理想型的.....”
李乐边说边写,结合自已对组织社会学和一些相关经验研究的理解,详细地解释了组织情境如何可能放大或制约结构洞带来的控制收益,提到了可能存在的合法性问题,以及正式权力与非正式网络影响力之间的互动。
又引用了几个研究案例,语言清晰,逻辑层层递进。
袁家兴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偶尔提出进一步的疑问,李乐都简单的给了解答。
不知不觉,教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行了,我能给你说的,就这些,还有什么问题么?”
“暂时没了,这些就够我回去啃几天了。”
袁家兴笑着合上笔记本,“谢谢李....乐。”
“不客气,能思考到这个层面,说明你读得很认真。”
李乐起身,开始最后收拾东西。
“诶,我看这点名表上的序号,你不是人社学院的?”
“对,”袁家兴把旁边的椅子推回原位,“我是学公共政策专业的,听导师建议才选修的这一门。”
“哦,这样啊,难得还有对这个感兴趣的。”
“呵呵呵,我觉得是,诶,给。”
袁家兴把电脑电源线插头递给李乐。
就在他俯身时,李乐注意到这人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领口有些磨损的棉质长袖T恤,外面那件毛衣看起来也并不厚实。
伦敦二月天,寒冷湿气重,教室里虽然供暖,但长时间静坐,穿这点恐怕还是会冷。
联想到袁家兴刚才在课堂上提到租房优先找“学联”和“熟人”,以及他辩论时对“社会资本”的强调,还有此刻这略显陈旧的衣着和细微动作.....
恐怕,这个笔记本写的满满当当、上课时思维活跃大胆直言的男生,经济状况,可能并不宽裕,甚至有些拮据。
李乐不动声色,和袁家兴一起走出教室。
下了楼,在门厅就瞧见外面又是一片阴雨连绵,李乐摸索着从包里摸出一把伞,刚想问袁家兴有没有的时候,
“再次感谢,李乐,有问题我给你发邮件。”
袁家兴说了句,把身上那件“刷刷拉拉”,看着有些年头的黑色棉服的帽子往头上一甩,背着包,冲进了细雨里。
“诶,你.....”
瞧着袁家兴略显单薄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李乐微微拧了下眉毛。
正要拧开伞,身旁传来一声“李乐!”
扭头,就瞧见穿着件棕色巴宝瑞牛角扣大衣,头戴一顶蓝色A.P.C BEANIE毛线帽,比当地人还显得英伦风的司汤达冲自已走过来,笑问道,“李乐,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哦,这几天赶着写一篇综述,都在办公室窝着看你穿着的这么板正,要去哪儿嗨皮?”
“晚上韩远征请客,唐人街吃火锅,再去唱K,你去不,一起?”
“不了,那篇综述还剩最后一部分,我得赶在教授发飙前写好。”
“周末呢?博士不都双休的?”
“那是别人,我这整天忙的,半休都奢侈,”李乐想了想,“不过,这么说,周末也有安排?”
司汤达笑道,“有啊,这周末说好了,一起去苏格兰那边打猎。”
“打猎?”
“昂,罗婵和两个姐们儿定了一个古堡打猎游的项目,周六一早坐小飞机去,住古堡,打猎,涉溪,骑马,看高地风光,周末下午回来。”
“人多不?”
“不多,就七八个人一起,”
“那,费用咋说?有大款请客?”
司汤达摇摇头,“这就没了,都是AA,一人三千镑,怎么样,有兴趣么?”
“三千镑?这么贵?”
“私人包机,百年古堡,还有专职陪猎,能打枪骑马的,这个价还想啥去?你要去我就给罗婵说一声,加你一个,包机最多十个人。”
李乐想了想,笑道,“行啊。”
“OK!我这就给罗婵他们发信息。”司汤达摸出手机,发完短信,看了眼李乐,“刚看你和打工皇帝在一起,怎么,你认识?”
“打工皇帝?谁啊?”
“就那谁,袁家兴。”
“刚上课认识的。”李乐好奇,“你们也认识?怎么给人起这名?”
“嗨,留学生估计除了你,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位。”
“嗯?”
“这人,不合群的,独来独往,不是在打工的地方,就是在打工的路上,总之 好多人在唐人街的中餐馆,在日料店,在超市,在马场,在学校的庶务部,甚至在Hiodro都见过他。”
“Hiodro?赌场?”听到这个词,李乐挑了挑眉毛。
“可不,别人是留学兼职打工,这人是打工兼职留学。”
“不是说不能超时打工么?抓到要罚钱甚至遣返的。”
“谁知道呢,他也没和谁聊过。”正说着,司汤达看了眼手机,笑道,“诶,李乐,罗婵说大驾光临。”
“那,到时候钱给谁?”
“嗨,最后再算。”司汤达不在意的摇摇头,“你真不去吃火锅?”
“不去了。”
“得嘞,那我过去,注意看邮箱,给你发行程表。走啦!”
“嗯。”
瞧着一身英伦范儿,一颠儿一颠儿的钻进下课的人流中的司汤达,李乐又想起刚才的袁家兴,挠了挠下巴,心里泛起打工,狩猎,超市,包机几个词。
正嘀咕着,左半边屁股兜一阵震颤,“歘”的捏出来,凑到耳边。
“李,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正在忍饥挨饿?”
“不好意思,教授,我刚下课,给一个学生解答问题了,这就上去。”
“不错,能被学生下课之后继续问问题,说明认可你的水平了,行,赶紧上来。”
“哦。对了,教授,您以前打过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