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研究特别强调了线上互动对线下社会反向塑造效应,这是对传统理论的一个补充,甚至是挑战。”邹杰语速很快,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抛出最吸引人的观点。
“很有意思的角度,”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翻看着邹杰递上的摘要,“我会关注你的研究。”
邹杰立刻趁热打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恳切,“非常感谢,史密斯教授。我的口头报告是在今天下午三点十分,在第七分会场,交叉学科组。如果您有时间莅临指导,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三点十分,第七分会场.....我记下了,如果时间安排得开,我会过去听听。”史密斯教授合上摘要,算是做了一个模糊的承诺。
但这对于邹杰来说已经足够,再次道谢,目送对方离开,转过身,脸上职业化的笑容还未褪去,就对上了周帆有些疲惫和茫然的眼神。
“看到没,哪怕只是客套,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帆怀里剩下的那摞材料似乎让他有些佝偻,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讷讷道,“邹老师,咱们.....是不是该进去了?开幕式好像快开始了。”
瞄了一眼手表,又望向主会议厅那两扇正在缓缓吸纳人流、雕饰繁复的厚重木门,门内隐约传来嗡嗡的嘈杂声,像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
邹杰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四处社交耗费的精力重新吸回来,眼神再次变得充满算计。
“嗯,进去吧。”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低声对周帆吩咐道,“东西都拿好,特别是那些摘要和名片。记住,等会儿开幕式,主席台上的那些主旨演讲,我们听个大概就行。”
周帆一愣,“啊?不认真听吗?那不是年会最重要的部分吗?”
邹杰嘴角露出一丝“你还是太年轻”的笑意,“那种宏观展望、学科前沿的大道理,听听就好,真正的机会不在这里。等会议进行到后半段,大概主旨演讲快结束,进入提问环节但又没什么真知灼见的时候,我们就提前出来。”
“提前走?去哪儿?”
“茶歇区,”邹杰显出一种成竹在胸,“席台上那些做主旨演讲的大牛,你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听完所有流程?他们一般露个面,讲完自已的部分,象征性听一会儿,就会借故离开,去喝杯咖啡,或者找个清静地方和人聊几句。”
“你要是傻乎乎等到正式茶歇时间,人山人海,你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到。提前去守着,兴许就能创造个偶遇,搭上话,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邀请到共进午餐晚餐喝个小酒的,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单独交流机会。””
周帆恍然大悟,但又有些迟疑,“这……能行吗?会不会太刻意了?”
“刻意?”邹杰轻笑一声,“学术社交,讲究的就是个自然的刻意。你以为刚才我拦下的那些教授、研究员算大佬?顶多算是领域内有些名气的小牛,真正的大佬,是那些被年会邀请来做主旨演讲的嘉宾,是学术委员会的成员,是教科书上的人物。”
“他们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你想在正式的茶歇时间、在一堆涌上去的人群里挤到他们面前?门都没有,必须打时间差!”
邹杰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带出一种混杂着向往与务实的复杂情绪,“要是能邀请到那么一两位这种级别的大佬下午来听我们的报告,哪怕只是露个脸,这次巴塞罗那之行就值回票价了!这比你发十篇普通期刊都有用。”
周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对邹杰描绘的“大佬”世界感到一丝敬畏和距离感。
忍不住又问,“那....像武田老师、藤岛教授那样的,不算吗?”
邹杰摇摇头,带着点你还分不清层次的意味,“武田老师,在脚盆国内和东亚圈子里是权威,但放到欧洲和世界的社会学界,影响力就要打折扣了。藤岛教授地位更高些,在LSE和腐国学界很有分量,但比起那些能决定顶级期刊风向、能影响整个学科发展路径的真正的顶尖大佬,还是差了一层。我们要瞄准的,是后者。”
周帆听得心驰神往,但又觉得这目标未免太过遥远,“可,这些大人物.....能来我们这种青年学者的分会场报告吗?”
邹杰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坚定起来,“事在人为!你不主动去尝试,机会永远是零。就算请不动本人,能交换到联系方式,混个脸熟,在邮件往来中留下印象,也是巨大的收获。”
看道周帆依旧有些懵懂的脸,邹杰笑了笑,决定再给自已这“开山大弟子”点拨几句,“这种国际学术会议,就是个大江湖。脸皮薄、守规矩,你永远只能当个看客。想出头,就得有点策略。”
“我总结了几点,你记着点,以后用得着。”
周帆知道邹杰的毛病,好为人师,可还是竖起耳朵。
“一个呢,叫看菜下饭,分层次出击。” 邹杰一边随着人流往主会议厅入口挪动,一边低声说,“面对不同层级的人,策略完全不同。像刚才杰弗森那种级别的,我们可以用导师武田教授的名头去敲门,用我们扎实的前期工作和明确的理论框架去吸引他。”
“但如果遇到真正顶尖的‘大牛’,比如我刚才提到的那几位,导师的面子可能就不太够看了,那时候,拼的就是我们报告本身的前沿性和创新性,或者,看有没有机缘能切入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第二个,聊,不能只聊学术,” 邹杰继续灌输着,“纯学术讨论太干,也容易暴露自已底子不足。得学会聊点学术圈的趣闻,比如谁和谁在某个学术观点上针锋相对,哪个期刊的审稿人更换的内幕,最近谁又和学校机构闹翻了去了对家,类似这些信息往往更能拉近距离,种话题轻松,又能迅速拉近距离,显示你对领域动态的了解不局限于书本。”
“还有,” 邹杰指了指周帆胸前挂着的参会证,“细节决定成败,名牌,随时挂着,让人一眼能看到你的名字和单位。最好在名字旁边,用细笔写上汉字,方便华人学者辨认。”
“跟人聊过,特别是和大佬聊过后,当天晚上一定要发封邮件跟进,简单自我介绍,附上你的个人学术主页链接,加深印象。这叫加强印象管理。”
“要是做海报展示,现在国外流行个人主页不牢各,你把链接印上去,方便别人看,可惜这次我们是口头报告,用不上。”
“但是,最根本的,真才实学是硬通货。”邹杰比划着,“社交技巧再高明,如果研究工作本身不过硬,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对方如果主动说读过你的论文,那才是真正的认可。所以,下午的报告,必须全力以赴,内容要经得起推敲。”
听到这里,周帆的嘴角抽了抽,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好的,邹老师。不过,您说的,是不是都得这样?”
“这个.....也不尽然,”邹杰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声音也低沉了些,“学术圈是最现实的地方,不管东边还是西边,都是讲点儿出身和师承的。”
“有时候,你老板是谁,比你本人是谁更重要。我刚才为什么逢人就提武田老师和藤岛教授?就是在借力。这叫借势。”
“但是那些出身顶尖大宗门里大佬的亲传弟子.....”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意味很明显,那些人或许不需要像他这样费劲巴拉的拉关系混脸熟,他们本身就站在更高的起点上。
“多说一句,算是偏门但有用,” 邹杰看了看周帆身上那件略显皱巴的衬衫,“会议期间,如果不是天气太热,外套或者主打衣服最好不要换得太勤。”
“很多人记人先是记衣服的,你保持一个相对固定的形象,更容易被人记住。当然,前提是得体。”
周帆听着这一大套“社交兵法”,只觉得信息量巨大,脑子有点晕,但同时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快要滑落的材料袋。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了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的主会议厅。
巨大的穹顶下,低声交谈的声音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有着一种庄重而期待的气氛。
主席台上,嘉宾席的座位还空着,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显示着年会的Logo。
邹杰找了个靠边的座位,示意周帆坐在旁边。
拉了拉衣服,推了推眼镜,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主席台入口的方向,似乎在搜寻着那些即将登台的大佬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既紧张,又充满了一种猎手般的兴奋。
周帆则有些拘谨地坐下,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把材料放在脚边,拿出笔记本和笔。
可看着邹杰侧脸上那种混合着野心、焦虑和计算的复杂表情,再回想刚才那番“教诲”,忽然觉得,这“江湖”,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也要复杂得多。
。。。。。。
就在邹杰在会议厅外忙碌的进行着“学术社交”的时候,不远处,会议厅旁的散发着研磨咖啡的醇香和雪茄的淡淡烟气的贵宾休息室里,有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舒缓而矜持的权威感,与门外回廊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