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比正常时间晚的一顿午餐,冼耀文离开了礼夏农场,带走了费宝琪,留下水仙。
早中两餐做了,不差晚餐,如此,新媳妇初表现大圆满。
车子驶离礼夏农场一段距离,冼耀文拥费宝琪入怀,亲吻了她的秀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很煎熬?”
费宝琪紧紧拥住冼耀文,“很难受,非常难受,好几次差点喘不过气来,伯……”
“觉得别扭可以直呼其名。”
费宝琪仰头和冼耀文的目光对视,“你爸你妈好像看穿了我们的关系,你妈和我聊天时多次意有所指。”
冼耀文轻拍费宝琪的臂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乡下人肯定不如城里人,但对人性的认知却是未必。宝安人下南洋的规模不如台山、开平,但人数还是不少的,已构成多样性结构,就是什么情况、什么人都有。
单就男性来说,有少年、青年、壮年,未婚、新婚、已婚,下南洋等于是搏命,第一关茫茫大海不乏海难发生,也不缺被人扔下海的案例。
即使顺利抵达南洋,站稳脚跟的过程中也要搏命,饿死、被人打死、被贩卖去南美当奴隶,都有可能发生,总之,没有一飞冲天拥有自己的势力前,随时有可能丢命。
这是从下南洋的男人角度看问题。”
他顿了顿,接着说:“若是从留守妻子的立场看问题,下南洋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几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她们肩负着抚养子女、伺候公婆、操持农活的重担,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孤独。
她们要度过一段漫长的担惊受怕期,自家男人是不是死了?好久没寄钱回来,是不是变心了?
留守妻子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侨眷,难听一点,也直接一点的说法是守活寡的。
传统的贞洁观念是套在她们身上的沉重枷锁,守节不仅是个人的事,更关乎整个家族的声誉。
在紧密的乡村社会,尤其是同姓聚居的宗族村落,家族长老和邻里乡亲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监视网,她们的行为几乎完全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一旦发现通奸,惩罚是毁灭性的,轻则被家族施以家法,重则被逐出家族、沉塘处死,她们所生子女也会在族内抬不起头。
她们的生活来源完全依赖于丈夫从南洋汇回的侨汇,出轨一旦被发现,意味着经济来源的断绝,自己和子女将陷入绝境。她们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社会身份,离开家族将难以生存。
这么说吧,留守妻子一旦出轨,一半的可能会死,婆家的宗族不出手,娘家也有可能清理门户,有一个通奸的姊妹,兄弟容易抬不起头做人,也不容易说上媳妇,家里的香火有可能会断。
在乡下很多家长的认知里,女儿就是牛,在家里任劳任怨干十几年,等儿子要成亲,卖上一个好价钱置办彩礼,或者,置办彩礼的花销免了,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换牛,我家的母牛去你家干活、生牛犊,你家的来我家。”
费宝琪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他再次轻拍费宝琪的臂膀,“在乡下,女人只有熬成婆婆才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有一个或几个媳妇供磋磨,可以好好发泄一路走来堆积的怨气。
这一点成为女人忍气吞声的盼头,也有助于维护家庭和谐,无形之中一股力量在推动这种一代欺一代的格局,所以,婆婆和媳妇很难共情,尽管婆婆还是媳妇时,对自己婆婆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剁碎了喂猪。”
再一次停顿,给费宝琪消化的时间,他接着说:“女人在乡下的地位如此,即使出轨的留守妻子遇见比较好说话的宗族,没有被弄死,而是被逐出宗族,她们的生活也会变得异常艰难。
怎么艰难就不说了,你听了容易不适,总之,很难,非常难。
尽管出轨的后果不是活不成,就是艰难,但通奸的留守妻子并不是极个别,生理上的需求、心理上的空虚,一旦契机出现,会促使她们飞蛾扑火。
有的为抑制心里的躁动,会把丈夫寄回家建房的红毛灰用水和开,涂抹在脸上和身上,寻求一种虚幻的亲近感。
有的宗族和丈夫比较开明,或者说比较变态,发明出一种特别的婚俗娶鬼妻。
丈夫在下南洋之前,会物色一个家境较差的男人,付钱让他住到自己家,跟妻子同房、生育,也帮家里干活,说白了,妻子和男人只是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当丈夫回家探亲,男人回自己家,妻子和丈夫继续做夫妻。
同娶鬼妻有相似之处的婚俗还有招夫养夫,丈夫因患上恶疾或因突发事故残疾,招一个帮夫上门,承担起家庭的全部劳动,负责养活正夫、妻子以及孩子。
同时,他获得与妻子同房的权利,所生子女一般归正夫所有,延续其香火。
招夫养子,寡妇不愿或不能改嫁,引入劳动力抚养前夫子嗣,这个你应该听说过。”
费宝琪点了点头。
“还有典妻婚,丈夫把妻子典当或租借给其他男人,通常是两年或三年,在此期间,妻子与典主同居,所生子女归典主,期满后妻子归还原夫。
转房婚,或者说兄弟共妻,兄弟数人因家境贫寒,共同娶一个妻子,以节省聘礼和维持家产不分散。
其他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婚俗,我不一一说。”
冼耀文的目光和费宝琪对视,“我刚刚说的都是在乡下时的耳濡目染,要知道当时我并未成婚,没成婚就不算大人,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孩子,却依然能接收到不少信息,对婚姻、男女关系形成一定的认知。
我阿爸年轻时就是冼氏宗祠的双花红棍,一手五郎八卦锄打遍周边村子无敌手,参加过大大小小的争水抢粪的突袭战或保卫战,也参与过敌后作战。
比如,抓敌对村子宗祠高层的小辫子,捅出村里女人通奸,让对方宗祠丢面子,而捅出之前有两个步骤要做,一看二查,先看准哪个女人有嫌疑,然后展开跟踪调查。
文昌围会这么做,其他村自然也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通奸一事,围里一直畏之如虎,严防死守。
我阿妈是文书嬷兼唱名娘,前者负责誊写女丁名册、保管出嫁女捐香油钱的账本,通常由粗通文墨、族内德高望重的寡居妇人担任;后者负责元宵开灯时唱读新生男丁姓名,通常由嗓音洪亮、形象端庄的妇人担任。
能当唱名娘不稀奇,先天条件好就行,文书嬷在象征意义上统领冼氏女性,围里的女人都归她管。
在我的记忆当中,近十几年文昌围没有发生过女人通奸的事情,倒是有个男人和隔壁村的女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差点浸猪笼,我阿爸带人去抢回来,交给我阿妈处理。”
冼耀文轻声笑道:“听明白了吗?我阿爸是抓奸高手,我阿妈防微杜渐的经验丰富,你呢,心虚写在脸上,仿佛额头上刻着‘我和你儿子通奸’几个字,我阿妈意有所指用不着奇怪。”
费宝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惊诧道:“有这么明显?”
“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明显,能看出来需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先入为主。首先,知道我是一个花心之人,其次,知道宝树的存在,在别人眼里我冼耀文生冷不忌,老女人也不放过,甚至认为我对老女人有特殊嗜好。”
冼耀文呵呵笑道:“若是看见你和我常来常往,在我们周边的那些人会怎么想呢?
那个假洋鬼子肯定和费宝琪这个大姨子有一腿。
会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