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百草堂的春日良方
暮春的青溪镇总裹着一层薄纱似的雨雾,镇东头那棵百年老梨树的花瓣被风卷着,簌簌落在百草堂的青石板台阶上,像是铺了层碎雪。王宁蹲在药晒场上,指尖捏着片刚采的梨花,正仔细挑拣着混在花瓣里的细枝。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背上沾着些浅黄的药渍——那是今早炮制川贝时蹭上的,指节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伤,是前几日上山采麦冬时被荆棘划的。
“哥,这筐梨花晒得差不多了吧?”身后传来王雪清脆的声音。小姑娘才十六岁,梳着双丫髻,发梢别着朵新鲜的白梨花,身上的浅绿布裙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着她刚采的药材标本。她蹲到王宁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挑拣花瓣,指尖却忍不住捏起片梨花往鼻尖凑,“这梨花闻着真清爽,比济世堂那些陈草药好闻多了。”
王宁抬头看了眼西边,济世堂的方向隐约飘来阵若有若无的药味,那味道混着些霉气,远不如自家药晒场上梨花与麦冬的清香。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挑好的梨花摊在竹匾里:“再晒半个时辰,得赶在雨来前收进药房。最近湿气重,药材得晾透,不然容易坏。”
正说着,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张娜端着个陶碗走出来。她穿着件素雅的蓝布褂子,发髻上插着支银簪,是王宁成亲时给她打的。碗里盛着刚熬好的梨汤,冒着热气,甜香混着药香飘散开。“先歇会儿吧,喝碗汤暖暖身子。”她把碗递到王宁手里,眼神里藏着几分忧虑,“今早赵大叔来抓药,说济世堂的甘草比咱们便宜两文钱,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
王宁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他喝了口梨汤,清甜里带着点药材的微苦,正好压下春日的燥气。“孙玉国那是在赔本赚吆喝,”他声音很稳,“他进的药材都是陈货,有些甚至是受潮发霉的,药效差不说,还可能伤身子。咱们不能学他。”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阵脚步声,林婉儿掀着伞走了进来。她穿着身利落的墨绿短打,腰间别着把短剑,头发束成高马尾,脸上还沾着点泥点。“王宁兄,”她收起伞,水珠顺着伞骨滴在地上,“我刚从济世堂后巷过来,看到刘二正往药材堆上喷水,那些当归都快发黑了,他还往里面掺碎木屑。”
王宁握着碗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张娜也皱起眉:“这孙玉国也太黑心了,药材是治病救人的,怎么能这么糊弄?”
“他就是想把咱们挤走,好垄断青溪镇的药材生意。”王雪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攥着梨花的手都用上了劲,“前几天我去买针线,还听见济世堂的伙计跟村民说,咱们百草堂的梨花是拿来当摆设的,根本不能入药,说哥你是拿没用的东西骗钱!”
王宁沉默着站起身,走到药晒场边,望着满场晾晒的梨花。那些洁白的花瓣在雨雾里泛着微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在梨树下采药,说梨花性凉,能润肺止咳,是春日里最好的药引。那时候的青溪镇,药香是干净的,医者的心也是干净的。
“别气,”王宁转过身,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沉郁,多了几分坚定,“真的假的,迟早会分清。咱们好好晒药,好好治病,村民们总会明白的。”他抬手拍了拍王雪的肩膀,又看向林婉儿:“婉儿,麻烦你多留意着济世堂,有动静随时告诉我。”
林婉儿点头:“放心,我会盯着。要是他们敢卖假药害人,我绝不会饶了他们。”
张娜走到王宁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跟你一起。咱们百草堂的名声,不是他几句流言就能毁的。”
王宁看着身边的人,心里的暖意渐渐散开。雨还在下,梨花还在落,但他知道,只要他们守着医者的本心,守着这些干净的药材,百草堂的药香,总有一天会重新传遍青溪镇的每个角落。他低头看了眼碗里剩下的梨汤,又看了眼竹匾里的梨花,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好药材,从来都藏在寻常草木里,就像这梨花,看着普通,却是能救人的春日良方。
午后的雨丝渐渐密了,打在百草堂的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王宁正坐在柜台后整理药方,指尖划过泛黄的《本草通玄》,目光停在“梨花润肺”那一页,手边的砚台里还沾着研碎的梨花粉末——方才他试着将干燥的梨花与川贝磨成细粉,想配成方便服用的散剂。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少年的喘息声,打破了药铺的宁静。“王大夫!王大夫您在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个老婆婆,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雨水顺着他的发髻往下淌,打湿了粗布短褂,也浸湿了老婆婆花白的头发。
王宁立刻起身迎上去,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两人:“快,先把老人家扶到里屋炕上。”张娜也快步从后堂出来,拿着干毛巾递给少年,又转身去烧热水。王雪则机灵地搬来小板凳,让少年坐下歇气。
里屋的炕上铺着干净的粗布褥子,王宁小心地将老婆婆扶躺下,指尖搭上她的手腕。老婆婆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时带着明显的喘息,每咳一声,胸口都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阿婆这咳了多久了?”王宁轻声问,目光始终没离开老婆婆的面前。
“得有五六天了,”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带着哭腔,“一开始只是偶尔咳,去济世堂抓了两副药,孙掌柜说是风寒咳嗽,给开了麻黄和干姜。可喝了药之后,我奶奶咳得更厉害了,还说胸口闷得慌,吃不下东西。”
王宁皱起眉,收回搭脉的手,又翻开老婆婆的眼皮看了看:“不是风寒,是肺燥。阿婆年岁大了,脾胃本就虚,麻黄干姜性温燥,吃了只会加重肺里的燥气,还伤脾胃。”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白瓷碗,抓了些刚磨好的梨花川贝粉放进去,又冲上温水,“先把这碗药粉喝了,能暂时缓解咳嗽。”
张娜端着热水进来,帮老婆婆慢慢把药粉水喝下去。刚喝完没多久,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孙玉国穿着件绸缎长袍,摇着把折扇,身后跟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是林婉儿说的刘二。
“王宁啊王宁,你可真有胆子!”孙玉国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折扇“啪”地合上,指着炕上的老婆婆,“李阿婆明明是风寒咳嗽,你却给她乱用药,要是耽误了病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刘二也跟着起哄:“就是!咱们济世堂的药才是正宗的,孙掌柜可是师从名医,你这百草堂连个正经药方都没有,别是想拿李阿婆试药吧!”
院子里的动静引来了不少避雨的村民,大家围在门口,窃窃私语。有人看着王宁,眼神里带着怀疑;也有人想起济世堂最近的低价药材,小声议论着“会不会是济世堂的药有问题”。
王宁站起身,走到孙玉国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孙掌柜,治病讲究辨证施治。李阿婆舌苔少而干,脉象细数,是典型的肺燥症状,用温燥的麻黄干姜,只会火上浇油。我给她用的是梨花川贝粉,梨花性凉,味甘微酸,归肺经胃经,能润肺化痰,还不会伤脾胃,正好对症。”
“梨花入药?”孙玉国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我活了这么大,只知道梨花能看能闻,从没听说能入药!王宁,你别是没药材了,拿些花瓣来糊弄人吧?”
村民们闻言,议论声更大了。李阿婆的孙子急得站起来:“王大夫,这梨花真的能治病吗?我奶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王宁还没开口,里屋忽然传来老婆婆的声音:“咳……咳……好多了……”大家都转头看去,只见李阿婆坐起身,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不少,“刚才喝了那碗药粉,胸口不那么闷了,也没那么想咳了。”
孙玉国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又立刻强装镇定:“这……这只是暂时的!说不定等会儿咳得更厉害!”
就在这时,林婉儿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走到孙玉国面前打开——里面是些发黑的当归,还混着碎木屑。“孙掌柜,这是我今早从你济世堂后巷的垃圾堆里捡到的,”她眼神锐利,声音清亮,“刘二往药材上喷水,还掺木屑,这些发霉的药材,你也好意思卖给村民?”
刘二脸色瞬间惨白,往后缩了缩。孙玉国慌忙把他挡在身后:“你……你胡说!这是你故意伪造的,想毁我济世堂的名声!”
王宁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转身对村民们说:“大家要是不信梨花能入药,我这就去后院采新鲜梨花,当场熬水给大家尝。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大家试过就知道。”说着,他拿起墙角的竹篮,朝着后院的梨树走去,王雪立刻跟上,眼神里满是坚定。
雨还在下,但院门口的村民们却安静下来,目光都跟着王宁的身影,落在后院那棵开满白花的梨树上——那里,或许藏着解开这场风波的关键。
后院的梨树下积着一层薄薄的花瓣,雨丝落在花瓣上,晕开点点水光。王宁踩着花瓣走到树前,抬手折下一枝缀满花苞的梨枝——他特意选了向阳面的枝条,这里的梨花受日照充足,花瓣更厚实,药效也更好。王雪跟在身后,手里拿着竹篮,小心地接住哥哥摘下的梨花,指尖偶尔碰到花瓣,便会沾染上淡淡的清香。
“哥,要不要挑开些花苞?”王雪看着篮里半开的梨花,轻声问道,“张嫂子说过,半开的梨花药性最足,全开的反而差些。”
王宁点头,指尖捏起一朵半开的梨花,轻轻拨开花瓣检查花蕊:“没错,得挑这种花瓣微张、花蕊呈淡黄色的,要是花蕊发黑,就已经过了最佳采摘期。”他一边说,一边把不符合要求的梨花挑出来,随手放在树下——这些稍后可以晒干了给孩子们做香包,倒也不算浪费。
院门口的村民们早已围了过来,有人踮着脚往后院看,有人小声议论着。孙玉国站在人群外,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折扇被捏得变了形,刘二则躲在他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