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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画绝疏影(2/2)

十二岁那年,祖父染了风寒,躺了三个月。药味漫在屋里,盖过了墨香,她每天守在床头,用祖父的笔给窗纸上画花,想让屋里热闹些。可笔太沉,她握不住,笔尖在窗纸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线,花瓣画得跟包子似的,边缘还洇着墨团。

祖父却看得笑出了声,咳着气说:“我们疏影画的是‘富贵包’呢,比牡丹还富态。”他枯瘦的手指点着窗纸上的墨团,“这处墨重了,像包子褶,倒添了趣。”临终前,祖父把那支用了三十年的紫毫笔递给她,笔杆被摩挲得发亮,刻着“见素”两个字,笔画里还嵌着点墨垢,是常年浸染的痕迹。“画画不只是画好看,得画心里的东西。”他喘着气,眼神却亮,“心里有,笔下才能有——笔杆要握热,墨才能活。”

祖父走后,老宅卖给了药材铺。新主人拆窗棂时,她扒在墙头上看,见那棵银杏被圈进药圃,枝桠上挂了晒药的竹匾,黄澄澄的药渣落满树根,像铺了层新的落叶。她背着包袱去了杭州,在画舫上给人画扇面,舫外的湖水拍着船板,“哗啦”一声,像总在催她下笔。

那些公子哥儿总爱让她画牡丹、画鸳鸯,金粉涂得厚,颜料堆得像要滴下来。她就照着祖父教的法子画,花瓣层层叠叠,用曙红调了胭脂,染得跟院里的月季似的——可夜里对着油灯看,总觉得那些花像假的,连蝴蝶都不肯停在扇面上。

有回画到后半夜,她听见舱外的响动,撩开帘子一看,见个老渔翁蹲在船头,就着月光补网。网眼里漏下的星星,在水面上晃得像碎银子,随着波浪一沉一浮。

“大爷,您不冷吗?”她从舱里取了件蓑衣递过去,那蓑衣带着船板的潮气,粗麻蹭着指尖。

老渔翁抬头笑了,满脸皱纹里盛着月光,像盛了碗清辉:“冷?网里有鱼就不冷。”他指了指漆黑的水面,“你看这水,看着黑沉沉的,底下全是活物——鱼在水里喘气,虾在石缝里跳,比画纸上热闹多了。”

那天夜里,她没再画牡丹。就着渔火,她在扇面上画了片夜湖,只勾了几条水纹,留白处题了行小字:“月在网中,鱼在天上。”墨汁是用湖水调的,带着点腥味,反倒让那行字有了水的活气。

第二天有个穿青布衫的书生买走了扇面,付了三倍的钱,指尖点着水纹说:“这画里有股子气,像水里的鱼,尾巴一摆就能蹦出来似的。”

她忽然懂了祖父的话。心里的东西,不是堆在纸上的颜色,是藏在空白里的气——像老渔翁说的活物,得在墨里喘气,在纸上蹦跳。

十八岁那年,她在西湖边开了间画斋,叫“寒碧”。斋里不挂繁花,只挂些残荷、枯木。门板上的匾额是自己写的,笔锋瘦硬,像西湖边的残苇。有人来求画,要画“玉堂富贵”,她就推说笔坏了;可若是有人说“想看雪天的断桥”,她能顶着风雪站在湖边,一画就是一天。

雪落在眉梢,化成水顺着脸颊淌,她抬手抹了把,指尖冻得发红,却笑得眉眼弯起——桥洞下的冰棱在雪光里透亮,像谁在水里插了串水晶,比牡丹更能让她的心尖发颤。那时她才明白,真正的画,是让看画的人听见雪落的声,触到冰棱的凉,而不是只盯着颜料的浓淡。

苏燕卿往炉里添了块炭,火光“噼啪”跳了下,映得她眼底也泛着暖:“后来啊,柳疏影的画成了稀罕物。有人说她故意刁难,可懂画的都知道,她是在等——等那个能看懂留白里活气的人。”

阿禾的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琴音轻得像雪落,心里却漫起片温温的潮:原来那些藏在枯木残荷里的暖,早在柳疏影握起竹笔的少年时,就已经埋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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