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噼里啪啦的声响砸在油布下每个人的心头，油布内闷热的气息与外面凉风暴雨汇合推挤，气氛沉闷又压抑。

农民，看天吃饭。

此话，真真不假！

透过各位叔伯的身体空隙，苏婉看见晒场上大雨如注，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水雾奔腾而起，来不及飘散就被新的雾气遮盖。

有人叹息，低低念叨不知山地的麦子可有堆好遮盖。

有人暗骂老天不长眼，尽给人添乱！

苏婉搂紧杏儿安儿，怔怔看着潇潇雨幕。

好似有人在做法，又像大神在历劫，闪电刺眼，雷声震耳欲聋，苏婉闭眼，默默祈祷这场雷雨快快结束。

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雷声远去，雨势变小。

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乍然之间，阳光穿透云层，此前黑沉天色、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好像是一场幻觉。

油布上的水，顺着边角滴落，在平坦的晒场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凹下去的水窝。

有小孩子想冲出去，被大人拦住，晒场压得平实，这场雨又急，不过几分钟，地面只剩潮气，有

人在晒场走动，翻看自家麦子。

油布下的人试探着伸脚踩了踩，见没留下脚印，这才钻出来。

老爷子脸色有些发白，苏婉见有些人家已经掀油布，看了看老爷子，果断扶着人回家。

“等我爹回来掀，我们先回家。”

进村，碰见急匆匆去往晒场的人，打招呼时都念叨让老爷子快回家休息。

路过大伯家门前，院子静悄悄，但上房门开着。

苏婉与梨花对视一眼，努努嘴没说话。

下午，山地的人回来时，厨房才刚开火准备做晚饭。

麦客喝了碗中午剩的白米红豆粥，吃了点馍，磨过镰刀又去川地割麦。

张大舅磨镰刀的间隙，对姐夫道：“我看川地要不了两日，你去定碾子，后儿就碾场。”

“会不会太赶？”

“不赶，川地平坦且离晒场近，上手快的很，再说，麦客还想赶着夏收多跑几家！”

碾场这日，全家比平时又早起了半个时辰，苏婉感觉才刚闭眼，家里就有响动。

麦客昨日收完川地最后一点麦子，结算工钱后已经离开。

碾场不需要很多人，而且，关系好的人家会相互帮忙，但中午这顿饭必须做好，以感谢来帮忙碾场的人。

苏长青早起去地里摘了五颗西瓜，中午用来招待帮忙碾场的人。

早饭简单，就是油泼拌面，配菜整得很花哨，焯熟的豆角油菘、韭菜炒鸡蛋，大块的肉臊子，在扒拉几颗新蒜，虽吃完口气不好，但就是苏婉也得承认，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家里大人，除了李氏全部出动，老爷子也戴着草帽去了晒场。

苏婉怕杏儿安儿跟去没人看，让两人在家玩。

两人小嘴噘得能挂油瓶。

“让他俩去吧，大哥能看住。”梨花喂完猪进来，见两人哼哼唧唧，说道。

“跟紧大哥别乱跑，那碾子叉子可不长眼。”

苏婉话音还未落，两人已经冲出院门，杏儿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麦子全部割回来，别人如何苏婉不知晓，但她自己感觉拉紧的头皮松了松。

就像现在，她懒懒坐在烧火凳上一定不动，放空自己。

梨花摸她额头，“累了，去睡会儿。”

苏婉摇头，看着梨花剁肉馅。

杏儿安儿回来时，洋芋辣子鸡正做好，灶房被麻辣香味浸润着。

“你两咋这早就回来了？”

杏儿安儿不说话，挤坐在灶膛前，若是以往，必要趴在案板边闻香味的！

苏婉正要继续问，苏志栋进了灶房，摸着两人脑袋看向案板上的大瓷碗，“能吃了没，爷爷让我将午饭送过去。”

苏婉朝俩小的努嘴，眼神示意咋回事儿。

苏志栋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饿不饿，包子在咱家灶房，饿了先去吃一个。”

洋芋辣子鸡、红烧茄子、豆角焖排骨、凉拌芹菜豆腐皮，四道菜，主食是大肉包，喝的就是绿豆粥，外加一道水果西瓜。

梨花正在自家灶房看火，第一锅包子已经晾在案板上，见大哥打头进来，后面跟着蔫哒哒的龙凤胎，笑问：“咋了，蔫头耷脑？”

杏儿安儿一人捏了一个包子，又出门去隔壁。

苏志栋这才道出原委。

原来，两小只去晒场上一直跟着大哥，苏志栋就帮忙递叉子、送扫把，或者是倒水晾水，两小只也不嫌烦，乐呵呵跟在大哥身后跑腿。

家里的麦子全部摊在晒场，等日头上来晒晒，两人一组推着石碾在麦子上转，两个石碾子同时开工，旁边的人帮忙翻挑麦秆，确保每株都能碾到。

大伯一家来时，已经碾了一半。

苏长渝还是老做派，声儿远比脚步快，人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先传来，“三弟，你这碾场路过门口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苏长青解释人手够，不着急！

苏长渝笑着转到老爷子身边，献殷勤，“爹，您回去歇着吧，这大热天晒得慌，别热出病来。”

周围人多，老爷子没给长子撂脸子，见到苏忞宇，招手叫来，让杏儿安儿带着一起玩，叮嘱千万别去麦场。

麦秆本就打滑，万一进去被碾子压一下，小孩子家家，那可是会出人命！

杏儿安儿就带着小侄子在旁边看着大家忙碌，周围一圈苏家村的孩子。

都是家里大人在帮忙，知道今儿中午有西瓜吃，乖乖等着时辰。

因苏婉此前给李秀儿、张芳、魏小妹家都送过西瓜，至于村里长辈、里正等人，西瓜刚熟时苏长青就送了。

这会儿，见大家都等着，张柏就炫耀，自家已经吃过了。

来晚的苏忞宇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听到吃西瓜，坐在地上哭闹。

杏儿安儿哄着，说是中午吃饭时才能吃，苏忞宇不听，大哭着跑向小柳氏。

一整个晒场，都是小儿的哭闹声。

小柳氏也不知是气急了，还是做给别人看，抓住儿子直接扇屁.股，嘴里还骂骂咧咧，话里话外是自家没西瓜，摊上个没本事的爹娘只能受着

老爷子当场就拉下脸色，拉过重孙让杏儿安儿带着回家来。

苏忞宇哭闹不止，说小叔小姑不给吃西瓜。

就这样，杏儿安儿被老爷子呵斥了一顿。

杏儿安儿还真是冤枉，他俩明明解释西瓜是感谢帮忙的人，要等到中午吃饭时才送来，没说不给小侄子吃。

两人在大庭广众下被呵斥，大哥又拦着不让解释，这不就委屈上了，气呼呼回家。

不止如此，杏儿还放言，“大哥偏帮外人，以后都不跟大哥好了！”

“好好好，今天不跟大哥好。”苏婉安慰两人，“忞宇还小，不太能理解大人的话，你两就不要跟小奶娃计较啦！”

听着二姐将自己归为大人，杏儿安儿油然升起自豪感，安儿咽下包子道：“好吧，我是大人，不跟小奶娃计较啦！”

杏儿没说话只点头，表示认同二哥。

苏婉面上装大度，还安慰了两小只一回，转头就咬牙，个偏心眼的老头儿，尽拿她家人开刀。

给大伯家匀了两麦客，工钱吃住都还是自家出的，怎么不去说说大伯厚脸皮啊！

以至送饭时，原本是苏志栋和梨花，但苏婉直接插手，提着篮子走在前。

梨花看着她一人走在前面，背影都气呼呼，说道：“我就说婉婉会生气，大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大哥说完，她就知道要遭，家里都宠杏儿安儿，但婉婉可是最宠两人的，犯了错挨罚没得说，但表现好就有奖励。

或是一文钱，或是从没见过的吃食，甚至，还指点她给俩人做了短袖短裤。

晚上两人换上就在家里跑进跑出，炫耀有绣图口袋的衣服。

对于龙凤胎的教育，苏婉一直很重视，不求以后出类拔萃，只希望在这个时代能活得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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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老爷子的做法，无异于让俩崽崽怀疑人生。

她提着篮子到晒场时，休息与忙碌的人对半分。

将篮子放在油布上，四顾转看，见苏忞宇在柳氏怀里打瞌睡，招手道：“忞宇，来姑姑这里吃西瓜。”

苏忞宇一下清醒，欢呼着跑来，其他孩子也围过来。

苏婉给孩子们分西瓜，在家就切好的，一人一块。

等梨花、苏志栋背着午饭过来时，苏婉已经给忞宇解释杏儿安儿不是不让他吃西瓜，而是要懂礼貌，等大人歇息时一起吃。

“忞宇以后想吃西瓜就找太爷爷太奶奶，要东西时哭闹不是好孩子，我们忞宇可是好孩子，才不会这样呢，是不是？”

梨花放下背篓就听见这句，喊道：“婉婉，带忞宇来吃饭。”

苏婉牵着苏忞宇的手笑着走向柳氏，“大伯母，忞宇以后在家想吃西瓜就送来我二堂哥这边，咱自家种的卖钱也就是个说头，我当初让我爹种就是想着给杏儿安儿吃一口。”

摸着苏忞宇的头，她笑盈盈道：“我家不比大堂哥家，可这西瓜又不是花钱买的，忞宇想吃尽管来，可千万别拘着！”

大人还没说话，张椿这小子眼珠子一转，喊道：“婉婉，你可是答应我们上学后吃西瓜的，可别都给你侄子吃了，没我们的份儿！”

“你个臭小子，多大了还跟忞宇抢。”张椿爹张康灵提起叉子追儿子。

苏长青笑着阻拦，招呼众人来吃饭。

一场明着的阴阳怪气，就这样被化解，苏婉将空水罐装篮子回家。

哼，大人不好说道，她一个八岁小孩，还不能给自家孩子找回场子！

还有，偏心眼的老头子，这几天都别想吃西瓜了。

苏婉决定，这几天每日一个西瓜大张旗鼓送到大伯家，不为别的，就膈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