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志栋上前,挡开钱公子视线,拱手行学子礼,谦谨道:“钱公子、诸位公子,若是不弃,待鄙人护送师妹回府来陪诸位学兄吟诵,学兄也知家师为人肃凛,说是酉正三刻归家,那便晚不得半分。”
即便钱公子被他打断变了脸色,依旧不卑不亢,很是沉稳,“诸位公子放心,过八方街便绕路回秦府,彼时,鄙人陪几位公子玩到尽兴。”
身边陪同的几位公子面色各异,钱公子即使不甘心,也不敢当众发难,毕竟,他不想绝了秦府这条通天大道,笑着拍苏志栋肩膀,道:“苏学弟的才名,我们在府学也是早有耳闻,日后有机会探讨经义,今日就作罢,师命要紧。”
待钱公子一行人离开,别说秦芸,就是苏婉都失了兴致,苏志栋却是坚持给三人猜谜得了三盏花灯。
秦芸看着手中的莲花灯,道:“近看也没那么好看!”
“那是自然。”苏婉看着手中绘有侍女赏梅的花灯,道:“濂溪先生早就说过,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秦芸嘟嘴,不乐意道:“就不能哄哄我,明知我不高兴。”
苏婉从善如流,“师姐,这花灯带回去是挂在廊檐下的,到时不论如何看都是远观,不要不开心啦!”
秦芸嘟囔一句敷衍,四人向八方街走去。
八方街呈东西向,过琼林桥便可从巷道绕至致远书院,因此,回秦府也很是方便。
秦嵩云夫妻见四人如此早归家,很是惊诧。
秦芸是个藏不住事的,一顿输出,末了道:“那些个蠢而不自知的,开口前也不照照镜子,心思全写在脸上,当我是瞎子呢!”
因秦家势力,在京城就不乏献殷勤的世家公子,更是有些闺阁小姐以结交她为名为自家兄弟搭桥牵线,自幼爹娘就教导她如何识人避嫌,免得被算计,昌平府这些官家公子的手段,都不够她看。
苏志栋却是想得更长远,钱公子乃昌平府同知三子,钱同知已满两任,今年无论如何都得调任。.
按理说,以知府大人的为人,不可能独吞切块栽种洋芋一功,钱同知任期内又无大过,虽平调京城或保定府有难处,可江南富庶之地却是不在话下,怎会在这个时候有攀附秦家打算?
“师父,同知大人与知府大人出了嫌隙?”
“非也!”秦嵩云摇头,道:“此事你无需操心,今年恰逢县府院三试同年,你要抓住机会。”
不过一刻钟,杏儿安儿提着花灯回来,两人好一通嘚瑟,尤其是安儿。
他猜中灯谜,中了四盏花灯不说,其中一盏还是凤蝶群舞,花灯外围遍布大大小小的彩蝶,清风下蝶翼轻颤,好似活过来般。
本打算这盏送给秦夫人,不曾想秦夫人婉拒了,“安儿想送师娘花灯,这盏笑口石榴就很好。”
安儿有些失落,不过在场大人都知晓,笑口石榴花灯于秦夫人而言,寓意更好!
苏长青绕道小巷,避开人流蜂拥的主街出城,回家时,不过戌初,村里小孩子正提着花灯成群结队串家。
见状,正眯眼打瞌睡的杏儿安儿瞬间不困了,都不回家提心爱的花灯,就着府城赢来的花灯跟着小伙伴们游灯笼。
因自家远在村尾,且中间隔了大老远都无人家,苏志栋留下作陪。
回到家,老爷子一家还没睡,苏长青还马车时,苏婉将安儿赢得最后一盏花灯别在正堂大门上,对老爷子笑道:“您老现在可算是教有所成,安儿猜灯谜赢的。”
都不用家里大人赞叹,安儿这臭小子游灯笼时给小伙伴们吹了一回,招的小伙伴心痒痒,本来游灯笼都不往村尾来,一则太远,二则中间有段路黑黢黢无人家,他们害怕。
可今夜有小夫子苏志栋作陪,且伙伴苏志安在府城赢了四盏花灯,个个热血上头,激情彭拜,豪言明年也要去府城灯会猜灯谜赢花灯。
今年虽晚了,但不影响他们瞻仰小伙伴赢得花灯,因此结伴同行来苏家,一观最后一盏花灯模样。
这些小屁孩围着门上灯笼叽叽喳喳讨论一回,觉得漂亮的花灯他们可能猜不出灯谜,但一般点的花灯他们一定可以猜中,结伴立誓明年元宵一起去府城猜灯谜。
末了,苏志栋才送孩子们回村。
安儿乐呵呵将手里的凤蝶群舞花灯递给二堂嫂,乐呵呵道:“二堂嫂,这盏送你。我不想回来取花灯,提着游了一会儿,不过大家都夸花灯好看,积攒了好些运气,送给二堂嫂最合适。”
杨氏乐得见牙不见眼,接了花灯递给丈夫,将小侄子搂在怀里,笑道:“安儿这嘴啊,我看以后不愁娶媳妇,抹了蜜一样,让嫂子看看,是不是吃糖了?”
安儿捂着嘴挣扎,嚷嚷着妹妹手里的鱼花灯送给奶奶。
李氏乐呵,老爷子却是心下不乐意,闷闷道:“我的呢?”
安儿指着门,“二姐不是提前送给爷爷你了么,就门上的长寿灯。”
说是长寿灯,其实是乌龟造型,头个四只脚可以动,这种花灯很常见,因乌龟长寿,多是小孩子赢来送给长辈。
老爷子满意了,抚须点头,没成想,送走小孩子回来的三孙子丢下一个“雷霆吼”!
苏志栋将自己的打算与亲事说来,引得众人瞠目结舌。
苏婉这才知晓今日在花房秦芸眉眼喜色的来源,不过现在,轮不到她说话。
老爷子对秦芸嫁给自家孙儿这桩婚事乐见其成,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家与秦家门第相差太大,若现在一心促成婚事,日后两人不和乐,只会成为乱家根源。
“你们兄弟的亲事,我老头子不插手,你二堂哥的婚事,我也只是出面做主,你也不例外。”他起身抚须踱步,语重心长道:“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芸儿出身富贵,即便来昌平也没吃过苦,你们若是能结亲,于你仕途自然是有利无害,可若是你们二人不睦,日后苦得还是你自己。”
“这门婚事,虽是秦夫子提起,但芸儿的心思不能不思量,还有,栋儿,你要明白你以后的路。”
老爷子这话,算是点名了这桩婚事的利弊。
回到自家,苏婉正准备洗漱,苏志栋却将她叫走。
坐在书房的矮榻上,看着书架前翻找的苏志栋,苏婉直接问道:“你怎么想?”
苏志栋找书的动作一顿,转身倚靠在书架上道:“以往,我只觉得师父远走京城来昌平教书是有苦衷,师妹也常常念叨在京城因无同胞兄弟被欺,我就一心想给师妹做后盾。”
“本来今年参加秀才试也是给师父一个定心丸,我可以护住师妹,从没想过会与师妹”说起亲事,他还有些难为情,挠头道:“之前隐隐察觉师父有结亲的意思,但府城仕宦子弟何其多,更何况府衙文武官家,谁不想与秦家结亲,我就没多想,今日师父提起,我也是懵的。”
苏婉换了个姿势,舒服地躺靠着,道:“你们这说亲成亲也太早了,我们那里,法律规定男二十二女二十才能结婚,很多人读书工作,二十七八才成亲,三十结婚都不算晚。”
苏志栋瞠目结舌,瞪大眼睛喃喃道:“三,三十,才成亲?”
他爹将将三十,儿女双全不说,再过三五年都要抱孙子了!
“昂,而且,成亲前,双方可以谈恋爱了解彼此。”说到这里苏婉顿住,道:“算了,这些说多了于你无益。”
“你跟师姐的亲事,在我看来关键在你。”她转了话题,一针见血指出这门看似繁花似锦的亲事背后所隐藏的根本问题。
“秦家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之族,咱家寒耕暑耘,属耕稼陶渔之家,两家门风不同,你与师姐的门第阶级差异,无法消除。”
这是现实问题,在物质丰富经济发达思想开放的现代,门第之见对于婚姻的影响都无法消除,身处这封建王朝,更是无法忽略的因素。
因此,门第差异不能因师徒之情、两小无猜等主观因素忽略不计,更何况苏志栋与秦芸,算不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且,因门第差异所产生的生活习惯、思想态度、处事方式等差异,更是直接影响两人的日后生活。
“若是现在放弃这门婚事,不考虑日后见面是否尴尬这一点,你只想,若他日你娶亲之人不能帮你处理内宅琐事,不能外出交际,当看到比你起点差、资质差的人因一门好亲事比你成就高,你会不会后悔?”
“再就是,师同父,你与师父的牵绊割不断,若日后师姐的婚事不如意,你会不会懊恼后悔?”
人的劣根性,苏婉比苏志栋更懂!
更何况,人性,最经不起考验:人心,最是易变!
见苏志栋愣怔望着自己,她又残忍地揭开答应这门亲事,未来要面对的问题。
“自然,现在答应亲事,两全其美,但真的是这样吗?”
日后秦家回京,秦芸要不要去京城回娘家,若是看到昔日庶出堂姐妹因好亲事比自己过得好,会不会后悔,彼时,苏志栋要如何解决两人的矛盾?
“再有,见到纨绔连襟,你会不会自卑,会不会因自卑记恨于师姐,觉得这一切都是师姐带给你的屈辱,若没有这门亲事,你不会被依靠父祖家势高高在上的纨绔嘲讽讥辱。”
苏婉不能说很懂男人,但她了解的男人,太会为自己找借口理由了。
因此,这些预防针不得不提前打。
苏志栋没想到,一门亲事竟能牵扯出这多门道,可苏婉还没结束。
她起身推开窗户,望着天上圆月道:“秦家在京城的势力,我们看到的可能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他日,若这座能助你直上青云的豪华天梯塌了,你又要何去何从?”
于仕途,即便现在心境豁达,面对物质门第差异可以自若处之,可苏志栋依然未深思过。
首先,不说家中,就是苏家村苏氏一族都没做官之人,为官作宰于他,是一个遥远的空中阁楼,可以想象其中绚丽精彩,却从不会奢望自己能踏足。
此外,考中举人才可谋官。
而要想在仕途长行,必须考中进士,可天下学子何其多,能在昌平中举已是不易,于京城会试同举国名仕一拼高下,能得同进士都是侥幸,更何况还不知猴年马月能中举。
因此,现阶段,他最大的愿望是中秀才,不辱师命,不负长辈期望,为自己积攒资本。
若是能在而立之年中举,学有所成,此生也算无憾!
可现在,二妹却是已经从亲事说到仕途,轻而易举戳穿他自我安慰构造的舒适圈谎言,苏志栋心下杂乱如麻。
苏婉见他满头大汗目光愣怔,轻描淡写道:“大哥,你好好想想吧,想你要怎样的未来,哪种人生,甚至,想想日后要活成哪种人。”
现在坚定的信念日后也许会变,但如果一切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日后出现问题,至少,没有理由怪罪他人!
做不来指路明灯,但提前预警一些问题,苏婉自认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