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苏长青接任里正,要办个席面,这是传统,一则让村里人乐呵乐呵,二则请衙役吃一顿,方便日后好办事。
苏长青将这个席面挪到了秋收后,不过,他提前在府城昌泰楼定了两桌,请县衙三班六房的和府衙典史等小吏吃了一顿,请大家日后多多关照。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打点好这些小官小吏,日后办事才好顺利!
艳阳高悬,山野青绿,川地麦田偶见农人弯腰除草,山地却是热闹至极。
家家户户都准备种洋芋、栽番薯,一道一道起地垅太费事儿,也不知谁最先想的,让牛拉犁宽间隔深犁地,两道犁沟被翻起的土堆一起,直接就是一条现成的垅。
虽有些潦草,也不紧实,但种洋芋栽番薯藤,绰绰有余!
因此,大部分人家都在地头等着牛犁地起垅。
新翻的泥土很是湿润,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起淡淡白雾,随清风飘远。
老农感慨,地里水汽足,今年麦子不愁了!
“割麦了交税后有的多,就卖点,今年粮价应该不差。”说起收成,有人不自觉提起粮价。
“麦留着吧,多囤粮总没错。”
“我看今年洋芋番薯也不差,就是不知道到时价钱咋样?”
“价钱应该也不会太低,来府城的商队多,到时候卖给商队,说不定还能高个半文一文。”
“说起商队,前几天我去府城见到一个商队,那高头大马,一看都是好马,也不知现在来收什么?”
消息灵通的人,知晓那不是商队是巡查使,可农户哪知晓恁多,只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商队。
巡查使入城,对老百姓影响不大,至少苏婉觉得,与自家就没多大关系,听安儿说巡查使来府城了,她眉眼都没动。
目送马骡驮着两大筐切块长芽的洋芋上山,苏婉羡慕道:“太能干了,咱家什么时候也养马骡,这一筐顶人背两筐吧!”
“大舅在帮忙找,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合适的。”梨花折身进院子,继续切洋芋块!
杏儿将挑拣出来没长芽的洋芋扔一边,下巴放在篮子提手上,生无可恋道:“大舅想找伤了的战马,那可不是好买的。”
“你小心磕到嘴。”苏婉提醒道。
“没事儿额”杏儿刚说完没事,下巴滑下来,嘴唇磕在篮子提手上。
见她眯着眼睛一脸痛苦,苏婉就知磕重了,准备洗手查看,就见杏儿松手,上嘴唇已经肿起,而且渗着血。
她嘶溜着说话,“二姐,今儿别做辣菜了,吃不了。”
苏婉和梨花又气又想笑,苏旻逸蹲在面前看,皱着眉头嘟嘴吹气,“呼呼就不疼了,给小姑姑呼呼。”
“别学你小姑姑啊!”
“嗯,我不学。”
他们四人在灶房侧面的柴棚下挑洋芋切洋芋,山地,苏长青、张氏带着儿子种洋芋。
苏志栋经常做农活,大家都见多不怪,安儿却是很少来地里。
主要是以前小,旱灾后家里有舅公家的人帮忙,还有请流民当帮工,也用不到他。
今年不一样,帮工紧缺,而且他已经算半个劳力了,放春耕假刚回家,就被叮嘱要来地里帮忙。
现在,穿着短打,挽起裤脚,爹娘大哥的篮子空了,他要帮忙从地头提洋芋块,还要自己种,忙得东蹿细跳。
惹得周围人家夸,再看着旁边地里的苏志强,有些老一辈打趣道:“志强以前讲究的很,可不会下地,这两年倒是勤快了。”
苏志强擡头哈哈一笑,回道:“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儿么,要叔早早骂我一顿,早来地里了。”
他这自嘲,逗得周围人哄笑,坐在地头休息的苏长渝坐不住了,提着篮子往地里走,还给自己找台阶,“上年龄了,不比年轻人能干,这腰呀,总弯着受不了。”
有人善意的附和几句,地里笑声不断。
安儿将最后一篮子洋芋块提到大哥脚边,道:“最后一点了,能者多劳!”
苏志栋扔土块打他时,跳着躲开。.
张氏、苏长青提着空篮子出地,坐在地头休息,就见小儿子揉着肚子走来。
“也不知二姐晌午做啥饭,我饿了!”
张氏擡头看太阳,笑道:“还早,估计还没开始做。”
马铃声叮叮当当传来,三人望去,驮着洋芋块的马骡不紧不慢走来。
安儿看着别家大多是人背,皱眉,“牛越来越少了,要是牛多,咱家租两头,一天就能种完。”
苏志刚走来,见他脸蛋红的厉害,以为热着了,“累了?这趟跟我一起回,歇歇。”
安儿摇头,眼珠一转,提议道:“二堂哥,你养马有经验,要不要多养几匹,农忙的时候专门租出去赚钱。”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下。
苏长青斥责儿子,“养一匹马骡多费钱你知道吗,尽出馊主意!”
安儿摸着后脑勺,改口道:“那养牛吧,牛便宜。”
“嘿,你小子”苏长青都不知如何说他,牛是比马便宜,但也得好几两银子,养一头都不容易,还多养几头,哪是那么容易的!
他跟侄子合力卸下箩筐,这些够种到吃午饭了,“我这边够了,看看你爹那边还缺不缺。”
苏志刚去大哥的地里看了一回,帮忙种了两篮子,又赶着马骡驮空筐子下山。
“二堂哥,跟我姐说我中午要吃辣菜!”安儿不忘提醒让他帮忙带话。
收到指示的苏婉表示,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至少,今天不行。
杏儿的嘴肿的亮晶晶,说话都口齿不清,哪能吃辣。
中午做饭时,原本定好的剁椒炒鸡蛋都没做,蒸包子时,专门调了不辣的韭菜豆腐馅儿。
即便如此,吃饭时,杏儿还是眼泪汪汪。
“粥不烫了,喝粥。”
杏儿摇头,可怜兮兮道:“下午饿了喝。”
苏婉背起装陶罐的背篓,提着篮子看了看,二十几个包子,够吃了,又拿了两个水囊才出门。
“姐,我去山上送饭,下晌回来做晚饭。”
梨花从灶房追出来,院子已经没了人影,喊道:“要热了就早早回来,晚饭我做。”
“好。”苏婉隔着院墙应话,路过爷奶家,都走过了,又倒回去进院门。
“咋,没吃饱?”老爷子见她进屋揶揄。
苏婉伸手在下巴比划,“我都吃到这了。”
没见苏志刚,问道:“我二堂哥呢?”
“去你大伯家了,奶给你拿筷子,再吃点。”李氏起身准备去灶房。
“奶,我饱饱的。”苏婉拦住人,“您老快吃,再不吃被我爷吃光了。”
话落,收获了一对白眼。
听着铃声,苏婉转身出门,“二堂哥来了,我要去山上了。”
出了院门,果然,苏志刚赶着马骡远远走来。
两人上山,闲聊的间隙,苏婉掀开盖篮子的白布,捏了一个包子递过去,“我做了菜干肉包,二堂哥你尝尝。”顺嘴打听大伯家中午吃啥饭。
苏志刚接过包子,虚空挥舞鞭子笑道:“放心,管饭呢,中午吃的臊子面。”
被看穿,苏婉挠脸,尴尬道:“我是怕你不好意思说,自己又饿肚子。”
“吃了,臊子还挺多,就是没你奶做的味道好。”主要太咸,苏志刚吃的时候就觉得下午得多喝水。
为此,他特意将陶罐装满面汤,就怕爹娘和大哥吃了下午渴,到时又没水喝。
安儿见到清淡的凉拌野菜很是失望,“没有辣菜啊!”
“辣什么,杏儿把嘴磕了,肿的老高,吃不了辣。”苏婉给他塞了一个柳叶纹包子,“吃包子吧,辣包子也一样。”
安儿咬一口包子,见是麻辣洋芋丁,满意了!
“你二堂哥吃了没?”见隔壁大哥家的地里,二侄子一人栽洋芋,苏长青问女儿。
“吃了,大伯家做的臊子面!”
苏长青点头,“包子多,给你大伯他们捡几个尝尝。”
送了六个包子过去,柳氏招呼她吃面,苏婉笑道:“哪有在家吃过还来地里吃的道理,大伯母你快吃,我吃饱上山来的。”
回自家地时,她突然想起,初来那一年,她给地里送饭,因着柳氏嘴臭,最后她指派才五岁的杏儿安儿只单给奶奶送饭的场景。
五六年了,时过境迁,她完全适应了这里,周围人也变了不少。
以前自诩读书人从不下地的大伯,现在看着跟村里的庄稼汉没啥两样;事事要强说话爱挤兑人的大伯母变得沉默,当然,最顺眼的还是不再鼻孔看人的大堂哥。
苏婉回头看去,坐在地头端着粗瓷碗吃饭的青年,彻底褪去不符合他的浮躁虚华,与身后的土地,与远处的山川,更为贴合。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现在的大堂哥,更适合考秀才试!
下午,苏婉就在山地帮忙种洋芋,跟安儿一人一行,隔着地垅边种边说话,主要是安儿说,她听。
用手刨一个小小的坑,将洋芋长芽的地儿朝上戳进去盖土,也不废力,就是得不停的挪地儿。
看着大小不一,但个个带青芽的洋芋块,安儿想起同窗说的话,问道:“二姐,现在别的府城有卖粉条的了,你说康毅哥的作坊还能开多久?”
康毅哥?
苏婉转身看向弟弟,二堂哥他们叫人哥就算了,安儿叫哥算怎么回事儿?
“你怎么能叫哥呢,差辈分!”
“康毅哥自己说的,都叫他叔把他叫老了,让我们都叫哥呢。”安儿不在意道。
“你们,还有谁?”
“小树啊,表哥也叫哥呢!”安儿掐着指头算,乐道:“之前康毅哥去府城办事,刚好我们中午下学,就带我和小树还有张松张柏去吃大炖菜,还允我们每人点一道,张松张柏叫康毅哥,被罚不能点菜啊哈哈哈”
苏婉无语,这什么称呼,也是够乱的,“你怎么现在总是小树小树,小时候还叫表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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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你可别只说我!”安儿哭丧着脸,“在书院,小树还叫我安儿哥呢!要叫哥就直接叫哥,偏要加个安儿,搞得我同窗现在都叫我安儿,我都快没大名了!”
被弟弟逗笑,苏婉乐道:“行,以后在外面都叫你大名,现在也是大孩子了!”
“大小伙儿就大小伙儿,非要说大小孩,我看表弟就是跟二姐你学的。”
苏婉失笑,她篮子快见底,用夹子音说道:“劳烦大小伙儿帮小女子提一篮子洋芋,小女子感激不尽!”
“啊~”安儿抓狂,跳过地垅抓起篮子往地头跑,引得周围人都看来。
“你又咋了,发什么疯?”隔着一垅的苏志栋表示看不懂弟弟的迷惑行为,在人提篮子回来时问。
安儿控诉,“你听二姐说话也会发疯,怎么会有人说话那样啊!””
苏婉坏笑,在大哥疑惑的眼神中来了一句“人家就这样说话,肿么啦?”
猛然受到夹子音声波袭击,苏志栋手里的洋芋都掉了,虽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安儿大笑:“我就说谁听谁发疯,大哥你还不信!”
苏志栋擡头望天,半响才道:“婉婉,好好说话。”
安儿狂笑着捶地,苏婉默默加快动作,以期尽快与两人拉开距离。
日头偏西,阳光落在大地留下金色,犁出的地垅不仅种上了洋芋,番薯藤也插了一半。
今年的番薯藤,剪了后在院墙根堆土浇水养了五六日,栽藤只选根部已经冒白芽的。
“明儿半天就能栽完,今年番薯补秧能省很多事儿。”苏长青挨个抖篮子的土,看着剩下的地垅说道。
“爹,咱家的番薯说好了给我留两袋,不能反悔啊!”安儿特意叮嘱。
苏婉好奇,“你要两袋番薯做什么,给夫子送礼?”
安儿嘿嘿直笑,拎起一个背篓挎肩上就跑。
苏婉看向大哥,换来人茫然摇头。
得了,保密到这种程度,大概率是又要出幺蛾子!
下山时,一路上都是扛锄头背背篓归家的人,有些人苏婉可能一年都见不了几面,很是陌生,连如何称呼都不清楚。
好在有苏志栋在身边提醒,她才没叫错人闹笑话。
有那面善的妇人与张氏搭话,“嫂子,你家桃花都这大了,说亲没?”
张氏笑道:“还小,在家不爱出门,妹子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觉得长大了。”
“是哩,嫂子可要好好捉摸,这标志,可得找个好人家。”
张氏与人寒暄,苏婉默默低头,好久好久都没听到“桃花”这个名儿了,不过,她以后还是少出门吧,催婚什么的,也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