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排席吃完,打算明日吃喜酒的亲戚到隔壁老爷子那里去聊天,苏婉家准备招待村里来添妆的人。
苏娟留下来给弟妹帮忙,抽空问道:“志栋没啥事儿吧?”
张氏一愣,继而笑道:“宽心,没事儿,就是赶不回来了,他外公外婆那边都知道,一家人不是大事,有安儿也行。”
苏娟放下悬着的心,她就怕侄子出事儿娘家不好往外说才想了这么个说辞,见桌面已经收拾重新开始上菜,笑道:“家里咋多了这多人,娘说是给她添了个人?”
“秦府来帮忙的。”张氏没多解释,“明诚定下了早早说,到时候当家的早早去支应,你当家的也没个兄弟帮衬。”
“明辉两口子管着油坊,当家的想给明诚也找个营生,估计还有得等。”苏娟发愁,见有人进院子,连忙起身打招呼,张氏迎人进屋安排座位。
二排席吃得时间长,主要都是村里人家,离得近,看完嫁妆吃席时说说笑笑,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下来。
添妆礼结束吃完席,苏家人都忙碌起来,收拾厨灶院子,或是检查明日要用的器具。
苏长青给大厨结完账包了红封,目送侄子架马车将人送往府城,他又出门去叫明日吃喜宴的族亲。
家里这边,老爷子踱步过来,见长子媳妇、次子媳妇都留下帮忙收拾,很是欣慰。
因为两人是明早送亲的,还专门提醒了一回,明儿早早过来。
张氏、苏娟正归并今日的添妆,听到老爷子的声音出门,只看到个进书房的背影。
苏婉撇嘴,她奶给大姐的添妆是一对银簪子,只一眼她就明了,绝度是用爹和姑姑平日给的私房置办的,现在老爷子过来,没准也是秀私房来了。
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书房内,老爷子看着点灯的四孙女,欣慰至极!
讲实在话,这个孙女的性子最得他称赞,性子柔顺又不失机敏,还稳重能干,要他说,庄户人家娶亲就要这种人。
大孙女能干是能干,可那越发霸道的性子他看着就别眼,老二家的两个孙女,一个比一个势利,说话又不过脑子,也就老三家的这位长女能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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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底下两个,一个年纪且小,活泼过了头,另一个不说也罢!
老爷子自怀里掏出荷包,道:“嫁妆你爹娘都给你备得齐全,爷爷就给你添点压箱钱,别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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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戏水花样的锦红荷包一看都是新绣的,鼓鼓囊囊,估摸得有十两。
梨花自是不接,正想着如何推脱,门外传来幽怨的声音。
“大姐,你收下吧,你要不收,我替你收着也成,免得今晚有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你就不能干点正事儿?”老爷子气结,望着门口方向怒道。
苏婉提着扫帚慢悠悠从书房门前晃荡而过,“我正扫地呢!”
老爷子见荷包放桌上,吹胡子瞪眼走出书房,临走前还狠狠瞪着苏婉一眼。
看到这一幕的苏娟,想到娘多次跟她说老爷子的口嫌体直,努力压制嘴角,“婉婉这性子”
即便是大姑姐,张氏也不想多留话口,笑道:“还是个孩子呢!”说着转身进东间,道:“就这么个性子你说我咋放心应承那些提亲的。”
苏娟一想也是,两人继续整理嫁妆。
晚上张氏陪着大闺女睡,苏婉和杏儿抱着枕头来凑热闹。
好像才闭眼入睡,苏婉就被身旁的动静惊醒,油灯火焰随人进出掀开的门帘摇晃,光影在墙上摇曳,她估算时间,现在大概也就半夜两点。
也不知是起太早没精神,还是触景生情,苏婉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突然之间,就游离于这份夹杂着淡淡伤感的喜庆之外。
吃完喜宴回到家,院子已经收拾干净,只留屋檐下喜庆的宫灯随风摇摆。
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都是晚睡早起,家里人都累得慌,现在各回各屋休息补觉,唯独苏婉一人,浑浑噩噩偏又无法入眠。
帮杏儿掖好被角,又将窗户撑开些,虚空摸着寒冷的气流,她靠在窗边惆怅。
良久,院中传来沙沙的动静,苏婉摇了摇脖子起身下炕。
张氏眼睛红肿,虽女儿是嫁回娘家,打心底也知晓不会受委屈,可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送走接亲队后哭肿了眼睛。
忙碌这么久,很是疲惫却睡不着,只得出门将院子再规整规整,毕竟,三朝回门,后儿得迎接女儿女婿。
一转身,就见二闺女站在二进屋檐下,道:“咋不睡,今儿起得大早你一整天都没精神,是不是病了?”说着上前摸女儿额头。
苏婉握住搭在额头上的手掌,笑道:“没,就是一想到大姐以后再回家就是客人,觉得”
她不说还好,一说张氏的眼泪止不住了。
“娘”
张氏抹眼睛,强笑道:“我没事儿!”
苏婉搀扶着人,将扫帚扔一边道:“娘,你也休息休息,忙活这么久,可别累倒了。”
将人扶进通堂,东屋卧房的鼾声传来。
“娘,你跟杏儿一起,我出门转转。”
张氏摆手,“没事儿,我都习惯你爹打鼾了,你出门小心。”
苏婉将扫帚放好,才出院门。
远山白雪皑皑,天地一片安静,早晨的鞭炮欢闹声宛如一场错觉,只路边的积雪上留下纸屑和鞭炮炸过后的黑迹。
沿着被清扫过的石砖路慢慢前行,呼出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前世结婚那日的场景,亦是炮竹声声欢笑起
张康毅从作坊出来,本想沿着河道的路回家,毕竟近便些,也不知咋的,擡脚时转了方向。
村里的青砖路都扫了出来,即便山脚下到作坊这条路现在少有人走,也被清扫过,积雪堆在路边。
他走到岔路处时,一眼就看到未被清理的山路上留下一双脚印,诧异地望去,入目是山路雪地中,高一脚低一脚艰难爬山的人,一身红色绣裙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尤为显眼,只是
张康毅怒从心起,大踏步上山,走近了才发觉不对劲儿,出声叫人没得到回应,直接跑着上前,一把拽住眼看就要踩在斜坡边缘处的人,怒道:“苏婉!”
猛然被拽住,大力之下,惯性让苏婉不得不转身扑向来人,鼻子撞在坚硬的上腹,那酸爽感无法形容。
被紧紧箍在怀里,她挣扎着擡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始作俑者”,结果,撞上生气恼怒又心疼的眼神。
张康毅本还在生气,可对上怀里不及他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所有的怒气都转为心疼。
泪痕斑斑,双眼朦胧,迷茫又无措,令他不期然想起闯入陷阱的小山鹿,松了松手上力道,沉声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婉呆愣愣摇头,没人欺负她,要说欺负,也是面前的人,撞得她鼻子酸疼。
见人还在迷糊,张康毅心下无奈,双手用力将人抱到山路平坦处,解下大氅披人身上,道:“想去哪,我送你去。”
苏婉这才清醒,转头四看,回望来路,顺着凌乱的脚印才发现刚才恍惚之下差点跌下山坡。
在张康毅鹰眼锐眸之下,她攥紧了手边还残留体温的氅衣,喃喃道:“我没想去哪,就,乱走走。”
张康毅被气笑,望着山下道:“乱走走就雪天上山,滑到坡底伤了腿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咋办?”
苏婉低头,看着脚边凌乱积雪不说话,她刚才好像魔怔了,眼前全是旧事旧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乌发束髻,别蝴蝶银簪,发缝下皙白的头皮清晰可见,望着胸前小脑袋,张康毅心中最后一丝怒气也随着颤抖的蝶翅消散,转身下蹲将人背起来。
“雪天不要一个人上山,滑倒摔倒容易受伤不说,万一碰上野猪,你一个女孩子咋跑!”
苏婉瞪大眼睛,踉跄之下伸手抓住面前之人肩膀,张康毅穿了厚厚的棉衣,她的手抓肩膀很是费力,只得揪住衣服。见人要继续上山,连忙道:“我不上山了。”
“带你上去看一下,免得老惦记一个人跑上来。”张康毅将人往上颠了颠,踩着厚厚的积雪前行。
到小肚腿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惊动了山道旁边树枝上的积雪,不时有雪团砸落,偶尔还能看见松鼠在树枝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