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蒜薹
《史记》有云:“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亦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醒世名言, 可世人多庸也!
想到苏老旁敲侧击打探他心思,又隐晦地表示因他身份孙女被轻看, 苏志栋就觉得京城中的人,可能天生就以“谋”为生。
若说苏老嫌弃他出生, 觉得配不上帝师府的娇客,倒也不至于, 毕竟此前苏老已经去过昌平, 也见过他, 可这番推心置腹, 却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傍晚时分,秦芸收到前院递进来的花篮,双掌大的竹篮编得尤为精巧, 桃花灼灼,青竹幽幽, 着实清雅。
在昌平,苏志栋也喜欢送东西,但多为吃食, 只来了京城,虽未借住秦府,但时常往内院送东西,或是古朴的陶埙, 或是精巧竹雕,不是大物件, 却也让府里人笑了一回。
秦芸却是无所谓,嫁人如饮水,冷暖自知,虽说现在还未出嫁,但未婚夫如此,何尝不是给她做脸,至于嘲笑的,无知俗人罢了。
说不得有人面上嘲笑,心里却在发酸呢!
若不然,她都定亲了,眼看再过一两年就要成亲,府中未定亲的姐姐妹妹何至于以这桩婚事来嘲笑她。
花篮是杜桐送进秦府的,却是苏志栋亲自挑选,他人虽没来,但礼仪却是周全。
因此,书房的苏老率先得到了消息,沉默半响,摆手示意小厮下去,至于东西,自有婆子递到二门送至孙女面前。
当下没说什么,晚上,却是跟夫人念叨了一回,“这小子,不愧是老三看重的。”
千里之外的北地,秦嵩云也在念叨,“给志安的信都有两页,偏巧给我就这几句话。”颇是酸气道:“果真是在京城有名师教导,遍忘了我这师父。”
柳氏轻笑,温言道:“女婿哪就这样见风使舵了,再说这天下名师,哪个还能及你?”
这眼瞅着女婿要秋闱,说不得明年就要与女儿成亲,丈夫倒是看女婿不顺眼起来,以往也没见这般挑剔啊!
别看秦嵩云在妻子面前是这幅挑剔未来女婿的嘴脸,但在外,谦虚的不得了,碰见夸赞弟子学业,或是提前恭贺弟子秋闱得中的人,那真是谦虚到不能再虚。
“哪里哪里,下场先试一试,年轻人,到底是心高气傲,随他去。”
“唉,随他吧,成亲的年纪了,也是大人了,我只指点学问,要何时下场还是随他心意。”
以至于苏志安休沐回家,大吐苦水,“师父对大哥就一副随意考考先试水的模样,对着我就恨不得日后秀才试能考个小三元。”
别看他没正经拜师,但所受秦夫子指导一点都不比大哥少,甚至因他认识秦夫子时的年岁小,比大哥这个真正的嫡传弟子接受的指点还正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苏志栋出生早呢!
因此,苏志安叫一声师父也没错!
现在嫡传弟子大哥在京城,亲儿子秦小鹿也回了京,秦嵩云面前也就安儿能伺候笔墨,顿时觉得,师父越发严厉了,没看表弟下学都不陪他去秦府一道练功写课业了嘛!
看着安儿坐在椅子上,双手撑脸皆是苦相,苏婉笑道:“别在福中不知福!”
不说昌平府,就是京城想求秦家人指点功课的才子都不知几何,弟弟这借光得名师指点,完全就是走大运。
“我知道好歹,就是师父也忒严厉了些。”苏志安嘟囔。
当然,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不,书院春耕休沐,早起先练拳,吃过早饭去地里,现在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下地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今年却是有了新差使,赶着牛犁地。
家里今年依旧找了帮工,只是,春耕的进度却比往年快多矣!
原因无他,村里人隔三差五来帮忙。
因苏长青的里正身份,总有人想拉近两家关系,平时家里主妇来串门,带点米豆或是自家做的新鲜吃食,这农忙时节,却是家里男人借着来地头说话的功夫帮忙,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半天。
苏长青也不是这种喜欢被恭维的人,再说大家都忙,因此,很是催促了一回来地头说闲话的人回去忙自家的。
即使如此,自家进度也快村里人很多,加之有三个帮工,进度肉眼可见。
安儿扶着犁,已经成年的牛在前头缓缓行进,身后留下一道深色土沟,苏婉提着篮子跟在一旁捡草根石块。
看着又有两个伯伯扛着锄头来说话,安儿笑道:“爹做里正就有这么多人来巴结,当官的想不受贿可真难!”
这话说的,很是有些三观不正,不过是庄户人家的一些小心思,又不涉及伤害他人利益,且说,连这点小殷勤都无法抗拒,以后做官面对权钱交易、财色交易如何能抵抗。
“你可是欠抽了?”苏婉淡淡问道。
“哎哟,我的好姐姐,”安儿虚虚挥舞鞭子打在旁边的空地上,正减缓速度的牛来了精神,他稳稳扶犁,笑道:“我就感慨世人势利,爹也是,就应该从一开始就拒绝来说闲话,这一说两不说的,可不就下地了嘛!”
“再说,我可是不觉得这样好,以前也没见他们对老里正如此殷勤啊,不过是看我和大哥读书考科举,想搞好关系,以便日后扯虎皮做大旗。”
安儿耸耸鼻子,道:“爹如果开了这先河,日后不仅别人说嘴,也影响说事的公允。”说到这里,突然精神大震,低声道:“不行,晚上回去我要跟爹好好说说。”
苏婉警告道:“这不过是大家的一点小心思,你把心放正,让我知道你心思不正,有你好受的。”
“知道知道。”安儿觉得好笑,二姐也太疑神疑鬼了,道:“二姐,你回吧,这日头大,别一会儿晒黑了。”
苏婉看着太阳,估计十点左右,想着中午还要送饭没再坚持,回家时背了一背篓草。
张氏也念叨:“家里又不是忙不过来,这草你爹傍晚回家割一背篓也够羊吃一天了。”
“全当锻炼身体。”苏婉笑说,“中午吃啥饭?”
“吃米饭,安儿昨晚就在念叨。”
杏儿嚷嚷:“现在又没好菜,吃面吧,我二哥就是馋的。”
暮春时节,多的是野菜,说没菜也是相较于夏秋时节,蔬菜种类不丰富,可即便如此,中午还是做了四道菜,凉拌野菜、洋芋炖鸡块、剁椒炒鸡蛋,还有一道白菜粉条烧排骨,都是下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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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食,在村里是顶顶好的,苏婉将饭送到地头时,帮工纷纷念叨破费了,“在你们家吃过饭,日后去其他家帮工,饭都不香喽!”
安儿甩着手走来,笑道:“好吃叔叔就多吃点,米饭不如面顶饱呢!”
苏婉见他甩手,拉过一看,掌心三个水泡红亮发光,“死要面子活受罪。”
帮工的一看连忙惊呼,“这可是写文章的手,下晌我扶犁,你回家歇着。”
苏长青倒是无所谓,起几个水泡而已,又不是啥大伤口。
苏婉有些心疼,不过,她没插嘴,看安儿自己决定。
安儿倒是平静,他只是初扶犁没经验,再说,有点武艺傍身,这点小伤口还真没放在眼里,就是有点发愁晚上如何练字。
吃过饭,安儿不跟着一道回家,苏婉心里是高兴的,只是到底心疼人,回家早早翻找出膏药等着给弟弟涂。
张氏知晓儿子手磨出水泡,叹一口气道:“让他知晓干农活不容易也好,免得养成个不知辛苦的性子。”继而说起丈夫当年下地情形。
彼时,苏家还未分家,三兄弟住在一个院子,擡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大伯哥从不下地,二伯哥又时常往府城跑,家里能下地的壮劳力也就是当家的。
买了牛之后,全凭当家的在地里干,女人家,力气到底不如男人,因此,耕地扶犁都是丈夫一人来。
那时候也是掌心磨得水泡摞水泡,还没办法休息,张氏就在犁把手缠上布条,可没两天,那布条就被血水脓水染得不成样子。
“你爹咬着牙一声不吭,后面慢慢熟了,手上茧子也厚了,才没磨出水泡,自打那以后,但凡家里说分家,我都不反对。”
张氏低声跟两个女儿道:“我心疼你爹,分家地少咱自家找人来犁还轻省哩。”
杏儿嘴快道:“我奶就没说啥?”
“能说啥,一提找人来犁地,你大伯母二伯母就吵吵着乱花钱。”觉着在女儿面前说长辈的不是不大好,张氏感慨道:“这不分家就是心思散!”
苏长青犁地的手艺就是那时候练成的,及至后来分了家,二侄子下地时,他手把手教犁地,苏志刚才少受罪。
傍晚,苏志刚才就着廊檐下晒的不太凉的水洗了手脸准备吃饭,隔壁传来安儿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轻点轻点~”
“不挑了我不挑了,就这样放着吧。”
他笑道:“肯定是给安儿挑水泡呢,比我三叔还倔,扶了半天的犁起了一手泡,愣是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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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看着隔壁方向沉默,半响道:“家里又不是没人,非要叫人去地里。”
这还埋怨上儿子了,李氏听了很不得劲儿,温声道:“现在吃点苦也没啥,省得以后不知道家计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