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面上矜持,心里却是得意。他儿子眼光好,早早就定下这门亲事,虽说之前差了辈分,但
想到好友平白无故低了自己一辈儿,老爷子更畅快了!
苏长青见人潮向府衙门口涌,道:“快张榜了,我下去看看。”
待他离开,梁老才斟酌道:“此前,栋儿与杏儿的亲事,只我提念了一下,这段时间家里忙也没顾得上,我这边不好直接问长青,子贤兄可是能给个话儿?”
老爷子摇头叹气,“非是我不说,家里前段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你也知道,现在外面还有风言风语,长青两口估计想等风头过了再说。”
梁老给好友斟茶,慢慢道:“我却不这么觉得,本来咱家孩子就无事,这样避嫌倒让有心人钻空子说闲话。”
“再说,我家什么情况,子贤兄你也知晓,咱们两家算是知根知底,拙荆喜欢杏儿的紧,一直想着请来家里玩,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凭白给外人留话柄而已,方才作罢。”
梁老夫人适时开口,跟李氏夸赞杏儿,侧面表示自家孙儿也很乐意这门亲事。
老爷子没说话,但他心里清楚,现在能定亲,对自家当然是最好,那些说自家闺女品性不端坏了名声的人,自会被打脸。
只是,他到底做不了主,沉默良久,道:“成,回头我问问老三。”
清脆的锣声传来,屋内四人齐齐起身往窗口处去。
府衙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长青没挤到里面,他随手招来一小乞儿,给了五个铜板道:“若是听到苏家村苏志强的名号,来前面茶楼找我,到时候再给你十文。”
小乞儿忙不叠地点头,转身就钻入人海。
院试成绩出来,前十名为廪生,有衙役专门唱榜。
苏长青想去唱榜那边听,可惜,寸步难行,只能找了缝隙挤出来。
前面惊讶哄叫声阵阵,随即就有人挤出人群向巷子主街跑去。
这等日子,但凡家里有考生的都很重视,要是提前能知晓考生的家或位置,赶在衙役前面去恭贺,就能拿到赏钱。
因此,惯常在街上晃荡的小子们很是卖力,有些更是不计前嫌,分工明确,通力合作。
听榜的听榜,听榜的出来将消息递给外围等待的同伴,有那专门打探学子位置的则飞跑着去恭贺,得了赏钱几人均分。
看着飞奔的人,苏长青失笑,回头看了看人海,往茶楼去。
唱榜越往后,众人越激动,唱榜越接近尾声,惊讶哄叫声越大。
待最后一个姓名籍贯念出来时,人潮涌动,都想赶着去跟案首道一声喜沾沾喜气。
苏长青还没走到茶馆,一十一二的小子飞速从他身边跑过,直冲茶楼,
紧接着,后面传来喊声。
“苏老爷,您侄子高中案首了。”
苏长青回头,就见帮他听榜的小乞儿飞奔而来。
他刚准备掏银钱,周围人涌上来纷纷道喜。等他寒暄应付结束,小乞儿的身影却是已经不见。
想着今日忙,但又不能欠小孩子钱,踌躇一下,苏长青还是向茶馆去,女婿在府城的人脉广,让他帮忙打听应该能找到人。
缩在巷子里探头探脑的孩子见人进了茶楼,不满道:“为啥不让我等,苏老爷答应再给我十文钱的。”
年长一些头发乱糟糟的乞儿拍了他脑门一掌,嫌弃道:“个没成算的,十文钱够干啥,还不如卖苏老爷一个人情。”
苏老爷的二女婿开了作坊,还跟王超搭上了关系,若是苏老爷能在女婿面前开口帮他们说几句话,日后他们跟着车队运粮,或是去作坊上工,应该不会太难!
“苏老爷的人情能干啥?送我们几只鸡?还是送几条鱼?”小乞儿摸着脑门嘟囔,苏家是有鸡场鱼塘,可老大不准他们偷抢,总不能去帮人喂□□!
大乞丐嫌弃道:“就知道那三瓜两枣!”说完招手。
周围小乞丐全围过去,就听自家老大低低的声音道:“王超老了,他儿子不成器,估计日后接班的是苏老爷的二女婿,有这份情,不求人帮咱们找个好去处,至少说句公道话,咱们就能有个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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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小乞丐眼睛锃亮,王超是府衙的通粮,虽不大入流,但也是官呢,要是真如老大所说
这些乞儿也是人精,将昌平府下辖有头有脸的人家的根底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苏长青不知晓这些,他进雅间,见好几个青年都在。
经老爷子介绍才知晓是大侄子的同窗、同科,他向今次考中的道谢,没考中的也鼓励了几句。
老爷子现在是一刻钟都坐不住,只想赶紧回去,要是快一点还能赶在送喜报的差役前头。
只是,三儿子这没眼力见的,跟几个小辈寒暄起来没完没了,他又不好催,只能硬忍着。
倒是梁老知他心思,率先道:“家里要准备贺宴啊,到时记得让人给我送个口信。”
“会的会的。”老爷子还不忘邀请几个年轻人,“到时候你们也来,志强肯定高兴。”
马车出城门时,李氏担心,”我们回了婉婉杏儿咋办?”
“有康毅在,放心。”老爷子望着窗外,难得脸上出现了着急的神色。
他现在是恨不能长翅膀飞回去。
苏志强坐在书桌前走神,桌上的书一早晨都没动几页。
这次若是不过他摇摇头,应该能过。
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出门。
恰好苏长渝正在院子看天色,见儿子出门,道:“看时辰应该张榜了。”
苏志强微微眯眼,太阳已经快到正中,“张榜了,就是不知”
“呸呸呸”,苏长渝见儿子要说丧气话,连忙呸掉霉运,道:“这丧气话,可别让我听。”
末了,背手道:“一定能中,按志栋说的答,肯定没问题。”
苏志强失笑。
爷俩实在无事,见院子菜地的番茄架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了,联手来拆。
因此,当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村里小子跑来报信时,两人皆灰头土脸。
老里正拄着拐杖走得飞快,进院子见两人这模样,道:“还不赶紧收拾收拾迎接衙役,志强肯定是考中秀才了。”
今年村里就一人考秀才,不是他还能是谁。
苏长渝、苏志强才刚洗完手脸换了干净衣衫,院子就响起老爷子的声音。
“老大家的,快快把炮仗拿出来,准备好红封,衙役已经到村口了。”
老里正出门,准备给老友道喜,见院门口的马车,疑惑道:“你这是”
“刚从府城回来。”老爷子想低调,可是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听是从府城回来,老里正来了兴致,“志强考了第几名?”
老爷子就等人问这话呢,道:“案首!”虽压制了激动之情,可上扬的尾音还是暴露了。
老里正拍着大腿道:“好好好,案首好,还是老弟你有福气。”
小柳氏听这话,转头摸了摸眼睛,杨氏提醒她,“大嫂,你要不要准备红封?”
当然是要准备,还是用私房准备的,小柳氏摸了摸袖袋点头。
玟珏飞奔回家,远远就扯着嗓子喊道:“爹~爹~”
那声音,老吓人了,还以为出啥事了。
苏长青出院门,人正好冲他怀里,一人将人抱起,道:“又钻麦草垛了!”
玟珏抱着三爷爷的脖子,兴奋道:“我爹考中秀才了,衙役来报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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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不仅考中秀才,还是案首呢!”苏长青抱着人进院子。
随着锣鼓声渐近,家里人全部出院子,鞭炮声锣鼓声交织,伴随着邻居贺喜的声音,村道上热闹极了。
青烟袅袅,贺喜声声,老爷子却有一瞬茫然,不知今夕何夕,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旧景重现。
苏长青抱着侄孙站在外围,看着笑意满面鬓色染霜的同父异母兄长,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奇妙的情绪。
道不清说不明,但他却觉得周身轻松。
及至多年后,他也满头华发,兄弟三人一起上坟祭祖时,才明白,这是释然,也是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