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师太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因为沈慕言的亲生父母,是沈兴虎和炼骨女 —— 正是当年杀害你爹娘的凶手。”
“轰” 的一声,顾小妖像被人狠狠砸了一锤,猛地后退半步,撞在礼台的红柱上。嫁衣的系带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她死死盯着月师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说什么?不可能!”
“您以前明明说,爹娘是行商时被土匪杀的!” 她冲上前,抓住月师太的衣袖,指节发白,“您还说,那些土匪当场就被官府斩了!您骗我?”
月师太的眼圈红了,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薄茧蹭得顾小妖生疼:“当年瞒着你,是怕你和冷言年少气盛,去找那两个邪修复仇。他们修为深不可测,你们去了,不过是白送性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剖白多年的愧疚:“我守着这个秘密,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接管万药商会,以为能护你一世安稳。可我没想到…… 你会和仇人的儿子走到一起。”
沈慕言僵在原地,红袍仿佛重如千斤。沈兴虎、炼骨女 —— 那两个将他扔进乱葬岗的名字,此刻竟与 “杀害小妖父母” 的罪名绑在一起。他看着顾小妖惨白的脸,看着她眼底瞬间熄灭的光,喉咙像被药杵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礼台下的宾客早已鸦雀无声,肖老板手里的酒杯 “哐当” 落地,酒水溅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凌天握紧了拳头,阿木尔的玄铁刀在鞘中轻鸣,逸尘和卯澈也惊呆了 —— 谁也没料到,这场婚礼会变成如此残酷的对峙。
顾小妖慢慢松开月师太的衣袖,指尖颤抖地指向沈慕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真的吗?”
沈慕言张了张嘴,喉咙里涌上腥甜。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从小被抛弃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做过什么,可月师太的眼神,顾小妖的绝望,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我……” 他只说出一个字,就被顾小妖凄厉的喊声打断:“你滚!”
她猛地后退,撞翻了礼台的红烛台,火星溅在红绸上,烧出个小小的黑洞。她看着沈慕言,眼里的爱意和信任碎得像刚才被剑气击碎的琉璃盏,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我爹娘的仇人…… 我居然要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
月师太别过脸,不忍再看。鬓角的忘忧草终于坠落,落在地上的碎烛里,像一片被碾碎的希望。
红绸依旧在风里飘,却再也映不出半分喜气。这场本该圆满的婚礼,在最残酷的真相面前,彻底崩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两颗破碎的心。
沈慕言的红袍在风里拖曳,像一道被揉皱的血痕。他走到礼台口时,脚步顿了顿,喉结滚了滚,终究什么也没说。指尖攥着的喜帕不知何时被捏得发皱,上面绣着的并蒂莲被汗水洇成了深色,像朵将死的花。
他转身,一步步朝门口走。红袍扫过地上的碎琉璃,发出细碎的响,却盖不过身后顾小妖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像根针,扎得他心脏抽痛,可他不敢回头 —— 他是杀父仇人的儿子,这身份像道无形的枷锁,锁死了所有辩解的可能。
刚踏出万药商会的门槛,颈侧突然一凉。冷言的长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峰抵着他的皮肤,带着论剑山冰雪的寒气。
“怎么出来了?” 冷言的声音淬着冰,月白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后悔了?想逃婚?” 他的剑又压进半分,“我说过,你若伤了她的心,我会杀了你。”
沈慕言没有躲,甚至微微仰起头,露出颈侧脆弱的动脉。他的眼睛里没有焦点,方才恢复的清明被一片死寂取代,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你杀了我吧。”
冷言的剑猛地顿住。他本以为会看到沈慕言的惊慌或辩解,却没想是这样一副求死的模样。那双刚能看见世界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乱葬岗的枯井,连恨意都没有。
“里面…… 发生了什么?” 冷言收了剑,剑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目光追着沈慕言落寞的背影。他刚才虽走了,却没走远,隐约听见里面的争执,只当是顾小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却没料到会是这般光景。
沈慕言没回答,只是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红袍的下摆扫过路边的喜糖碎屑,沾了片黏腻的糖渣,他也浑然不觉。脚步虚浮,像个提线木偶,连方向都辨不清,只一味地往前走。
冷言皱着眉,跟了上去。他心里疑窦丛生 —— 方才还护着顾小妖的沈慕言,怎么突然成了这副模样?月姨母说了什么?能让那人连求生意志都没了?
风卷着药香从身后追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沈慕言走到街角时,突然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猩红。他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望着万药商会的方向,眼底终于泛起湿意。
他想起顾小妖揪着他耳朵骂他调侃的模样,想起她把西林神木塞给凌天时别扭的侧脸,想起她穿着嫁衣说 “拜就拜” 时眼里的光……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他眼眶发烫。
可他是沈兴虎的儿子。是那个把孩子扔进乱葬岗、手上沾着顾小妖父母鲜血的邪修的儿子。
“呵……” 他低低地笑了声,笑声里裹着血沫,听得冷言心头一紧。
冷言跟在他身后三丈远,看着他扶着墙慢慢走,红袍在灰扑扑的街角格外刺眼。他突然觉得,这人或许也没那么可恨。至少,他眼里的痛苦,不像装的。
前面的沈慕言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路边一家药铺的幌子。那幌子上绣着株灵犀草,和顾小妖衣襟上沾着的青汁一个颜色。他站了很久,久到冷言以为他要站成雕塑,才又抬脚,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里多了些说不清的沉郁。
冷言抿紧唇,默默跟上去。他不知道沈慕言要去哪,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背后藏着什么,但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那封蹊跷的喜帖,月姨母突然的出现,还有沈慕言这副模样…… 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
万药商会的红绸还在风里飘,锣鼓声早已停了,只剩下宾客们议论的嘈杂。顾小妖还站在礼台边,指尖掐着月师太递来的那封白色信封,指节泛白。红烛的火星烧穿了红绸,留下个黑洞,像她此刻的心 —— 一半是对沈慕言的情,一半是对父母的孝,撕扯着,快要裂开。
街角的风里,沈慕言的红袍渐渐远去,冷言的月白身影紧随其后,像两道被命运牵扯的线,朝着未知的迷雾里去了。而这场被搅得支离破碎的婚礼,才刚刚露出最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