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五月中,自开德府北行官道。
两骑快马,一前一后,踏着被烈日烤得发烫的尘土,疾驰向北。马上骑士,正是奉秦王之命“回乡省亲”的牛大眼与诸葛不亮。牛大眼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稳如泰山,只是眉宇间少了平日的火爆,多了几分深思。诸葛不亮则是一袭半旧青衫,作游学士子打扮,风尘仆仆难掩其眼神中的精明与审慎。
二人一路无话,各怀心事,只是埋头赶路。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越往北走,旱情愈显,田地龟裂,禾苗枯死,官道上逃荒的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向南蠕动,与策马北上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数日后,行至内黄地界,已是黄昏。两人在一处简陋的茶棚下勒住马,饮了碗粗茶。
诸葛不亮抹了把汗,看着官道上蹒跚南下的流民,低声道:“大眼兄,就此别过吧。你回武安牛家堡,我回彰德府城。王爷此番让我等回乡,恐非仅仅是探亲那么简单。”
牛大眼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茶,重重放下碗,环眼扫过凄惶的流民,闷声道:“老子也觉着不对劲!辽东那边火烧眉毛,王爷却让咱回来探亲?肯定有蹊跷!怕是让咱看看老家的情况,顺便……干点啥。” 他虽粗豪,却并非毫无心机,尤其跟随陈太初多年,耳濡目染,对这位主公的深意常有几分直觉。
“嗯,”诸葛不亮点头,“各自小心,保持联络。若有异动,速通消息。” 两人拱手作别,一人折向西北太行山麓的武安县,一人继续向北往彰德府城而去。
牛大眼本名牛德水,相州武安人。 武安多山,牛家堡便坐落在一条山坳里。这些年,随着牛大眼在外跟随张猛、岳飞,后又效力秦王,屡立战功,赏赐丰厚,牛家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牛大眼将大部分钱财寄回家里,买田置地,开山修路,更利用家乡山泉甘冽、粮食充足的优势,建起了一座酒坊,不仅酿制传统的黍米酒,更引入了他在川滇等地学来的窖泥技术,并结合陈太初传授的蒸馏之法,酿出一种清澈烈性、入口如火灼的“武安烧刀子”,极受山里汉子和往来脚夫的喜爱,成为牛家堡的重要财源。如今的牛家堡,已从几户散居的小村落,发展成有高墙环绕、聚居着百来户、五六百口人的大寨子,俨然一方小小坞堡。
牛大眼归心似箭,催马疾行。离家越近,山色愈显苍翠,与山外平原的枯黄形成对比,让他心头稍安。然而,当他拐过最后一道山梁,望见牛家堡时,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但见堡子那新修不久的夯土围墙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坐或卧,密密麻麻,几乎将堡子前方的空地都占满了。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饥馁和绝望的气息。堡门紧闭,墙头上,隐约可见手持棍棒、弓箭的庄丁在紧张地巡逻。这景象,与记忆中安宁祥和的家乡截然不同!
牛大眼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本就显眼。他牵马走近,立刻引起了骚动。一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抬起头,用空洞或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衣着整齐、牵着头好马的“外人”。这时,墙头一个正伸着脖子张望的老头,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喊起来:“德水!是德水回来了!快开门!是牛将军回来了!”
这老头姓牛,排行老二,人称牛二蛋,是堡里的老光棍,为人热心肠,如今在堡门当值。他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墙头上的庄丁纷纷探头,堡子内外的人群也一阵骚动。
牛大眼抬头,认出是族叔牛二蛋,心中百感交集。堡门吱呀呀打开一道缝隙,牛大眼牵马迅速闪入,厚重的堡门又立刻关上,闩死。
进入堡内,气氛才稍显缓和。但见街道上虽不如往日热闹,却也秩序井然,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些柴火,隐约能闻到炊烟和粮食的香味,与堡外的凄惶宛如两个世界。父母、叔伯、兄弟闻讯都赶了过来,围住牛大眼,七嘴八舌,又是欢喜又是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