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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庭诰犹传戒躁狂,父执珪璋授儿郎(1/2)

卷首语

《大吴通鉴?帝纪?永熙》载:“永熙帝临御十三载,躬行节俭,兴文振武,治绩斐然。每召诸子曰:‘为君者,当沉心以定社稷,挺骨以御外侮,怀仁以安黔首 —— 三者阙一,虽有天下,亦难久守。’ 其见萧桓性顽劣、好冲动,常诫之‘宜稳心,勿使躁气误事’;观萧栎性儒弱、善避祸,亦叹之‘当立骨,莫令柔肠误国’。盖先皇已察诸子性情之偏,预睹他日江山传承之局,故训诫尤切。萧桓复辟践祚后,每于深夜批奏之际忆此训言,未尝不抚案感怀,涕泗横流,始知帝王之责,非独握权柄、驭臣下,更在承先父未竟之志,守大吴亿兆生民。”

御书房烛火摇曳,灯芯迸落星点微光,既照永熙帝遗留之奏牍 —— 墨痕犹带松烟之润,似存先皇昔年握笔批览之温;亦映萧桓孑然之孤影,玄色龙袍垂地,绣线十二章纹在烛下忽明忽暗,却掩不住眉宇间未散的南宫旧梦之痕。

当南宫囚居的寒冽仍沁骨间,他猝然触到案头永熙帝遗下的白玉镇纸 —— 那镇纸方寸间刻云纹,边角为岁月磨得圆润,触手如先皇昔年抚他头顶的掌心之暖,一寒一温相激,那段藏于御苑射圃晨光、花廊书影中的承训往事,遂如潮涌至:是先皇握他手教射 “稳心” 的叮嘱,是见萧栎避事叹 “立骨” 的忧思,是临终授镇纸 “承业” 的重托。这些往事缠结于心,终化为萧桓扛鼎大吴江山的底气 —— 昔日先皇未言尽的期许,此刻皆成他渡厄定乱的舟楫。

父四言

其一 本源

天生彝宪定伦常,父慈子孝意悠长。

君明臣恪家国固,一理融通体泽彰。

其二 传承

庭诰犹传戒躁狂,父执珪璋授儿郎。

君遗鼎鼐承宗社,子秉素心继废兴。

其三 同构

仁洽家门父子亲,义凝朝阙君臣身。

各安厥位纲维立,不负苍旻不负民。

其四 践行

父授青藜照案旁,子究经史悟兴亡。

君垂衮冕安诸夏,臣输丹悃守封疆。

御书房烛火犹跳,灯芯迸火星落明黄锦缎,留微焦之痕。萧桓忽睁目,额汗沿鬓入领,携南宫旧梦之残寒 —— 梦中馊粥之霉味尚萦鼻端,漏牖之风似犹浸骨缝,稻草堆之湿意、宫监递药之冷态,历历在目。

帝抬手按胸,心犹怦怦,指腹触龙袍绣线之隆,方悟已离残破偏殿。眼前龙涎香暖雾缭绕,案积边镇奏疏盈尺,案头永熙帝遗白玉镇纸在焉 —— 镇纸方寸间刻云纹,边角为岁月磨圆,触手温凉,若存先皇当年握持之温。

“陛下,敢请传参茶以解陛下之燥?” 内侍魏奉先敛足而入,屏息立阶下,见帝面有菜色,低言不敢扰。萧桓挥袖止之,目光仍锁玉镇纸,指尖无意识摩挲云纹:“不必,朕安。” 然喉间干涩未解,盖旧梦之寒与现实之暖相激,令帝恍惚,未辨方才惊惧为实为虚。

帝执玉镇纸翻转,见底面刻 “永熙三年” 小字 —— 此乃先皇赐镇纸之年,帝时方七岁,顽劣不羁。指尖抚此四字,恍触时光之键,御苑之阳、射圃之箭声、萧栎之读书声,倏然涌于脑海。

魏奉先见帝出神,悄退殿外,唯留烛火跳荡。萧桓置镇纸于案,目扫最上奏疏 —— 乃谢渊今晨所递,题 “宣府卫防务请旨”,字如墨剑醒目。帝忆南宫之困、先皇 “当担事” 之训,忽觉案上奏疏非为负担,乃己必承之责。

帝年七岁时,始得入御苑射圃学骑射。永熙帝常衣便服,腰系素玉带,牵帝手自文华殿至西角射圃 —— 途虽短,帝每雀跃,或逐蝶,或摘道旁野花,屡为先皇笑止:“桓儿,徐行,射圃非能遁也。”

射圃马鞍为特制,较常鞍矮,然帝仍不能稳。初习拉弓,帝仿先皇姿引满,不瞄箭靶,反射枝上雀,箭杆撞树断为二。帝不惶,反咯咯笑,拍手呼:“父皇观之,儿射断箭矣!”

永熙帝不怒,躬身拾断箭,以己掌裹帝手 —— 先皇掌有薄茧,乃常年握弓批奏所成,裹帝手时,暖意透肤。“桓儿观此,” 先皇指箭靶红心,“弓需稳,臂需直,目需准,然最要者心沉 —— 汝为长子,他日当担事,如此毛躁,何以成?”

帝时不解,唯觉先皇掌暖、背上阳更暖。趁先皇转身拾箭囊,帝潜爬近侧海棠树 —— 树不高而枝密,帝欲掏树洞雀窝,脚滑摔臀,痛泪将落。更甚者,先皇晨间所赐玉坠 —— 刻 “桓” 字者,自领滑落草丛。

永熙帝至,不责,蹲身为帝拍衣上土,复耐心寻坠。得坠时,坠沾草屑,先皇以袖拭净,重系帝领:“汝这孺子,劲无所施,类小豹。然豹亦需学敛,否则劲再壮,徒费耳。” 帝似懂非懂点头,唯觉先皇语如阳暖。

后日,帝仍常至射圃,然毛躁之性未改。一次,先皇教帝 “定星”—— 即引箭对靶心不动,练专注。帝仅持半盏茶时,见远处花廊萧栎读书,欲戏弟,潜以箭瞄栎书卷,为先皇急按手:“桓儿!胡闹!箭为护江山,非为吓弟也!”

此乃先皇首为帝动气,声含厉。帝愣,视先皇沉面,慌而泪落。永熙帝见帝哭,语复软,抚帝首:“父皇非责汝,恐汝致祸 —— 箭无目,若真伤人,奈何?汝为兄,当护弟,非吓之。”

是日午后,先皇罢骑射之教,坐射圃石凳,为帝讲元兴帝萧珏北征事 —— 言元兴帝如何率将士战漠北,如何以稳箭退瓦剌,如何 “心沉如石” 定军心。帝听入迷,忘哭,忽觉先皇 “心沉” 之语,非难晓也。

暮归时,帝箭囊增三新箭 —— 乃工部尚书张毅父(时毅仅为工部主事)所制,箭杆刻 “稳” 字。先皇授箭于帝:“桓儿,此三箭,汝何时每箭中靶心,父皇再予新者。” 帝握箭杆,觉 “稳” 字重逾珍宝。

后帝方知,是日先皇特令御膳房作帝嗜糖蒸酥酪,复令萧栎分己蜜饯与帝 —— 先皇从不真责帝,唯欲令帝知顽劣可,然不可失度,更不可忘 “责” 字。

射圃侧花廊下,常坐帝弟萧栎,栎少帝二岁。栎不好骑射,独爱读书,每帝在射圃习箭,栎衣素儒衫,坐花廊竹椅,捧《论语》或《孟子》静读,风翻书页声亦轻。

永熙帝有时辍教,至花廊呼栎,考其经义。栎每能一字不差背诵,甚至太傅所讲注解,亦条分缕析告先皇。一次,先皇考栎《论语》“为政以德” 章,栎不仅背熟,更补言:“父皇,儿以为为政不仅以德,更需知民心 —— 如父皇令户部减赋税,黔首必念父皇之德。”

永熙帝闻之,笑抚栎首,目有慰色,然亦含淡淡怅:“栎儿聪敏,远胜汝兄省心,他日必为知文治者。” 然萧桓每觉,先皇此言时,声含隐忧,若有未言之思。

一次,帝习箭毕,潜至花廊后,欲听先皇与栎语。闻先皇问栎:“栎儿,若他日有人欺汝兄,汝当如何?” 栎默然良久,小声对:“儿…… 儿当告父皇,请父皇做主。” 先皇无言,唯轻叹息,叹声如风,令廊后帝莫名戚然。

后帝问栎:“汝何以不自救,常欲求父皇?” 栎低头捏衣角,小声对:“儿惧…… 儿不能敌。” 帝时不解,唯觉弟怯,拍胸呼:“勿惧,有兄在,无人敢欺汝!” 然帝未睹,远处永熙帝望兄弟二人,目含复杂之情。

栎之怯,宫阉皆知。一次,有司扫花廊之阉,见栎可欺,故置一蝗于栎书卷。栎开卷见蝗跃出,骇而色白,书卷坠地,身缩廊柱后,唇颤而不敢大哭。

帝是日习箭毕,远见栎缩廊柱后,旁数阉偷笑。帝骤怒,冲而推置蝗之阉 —— 阉高帝半头,竟为帝推趔趄,几仆。帝复拾蝗,掷远草丛,还牵栎手,对阉怒呼:“汝敢欺吾弟?再尔,吾告父皇,令汝辈扫茅厕!”

阉见帝真怒,恐帝真告状,亟低头谢罪:“小的们不敢,皇子殿下饶命!” 帝犹未释气,牵栎手逼阉向栎道歉,至阉恭言 “小王爷恕罪”,方携栎去。

栎行途仍小声哭,帝自怀取先皇所赐糖蒸酥酪 —— 乃晨御膳房新制,帝未忍食,授栎:“勿哭,食此,味甘。” 栎接酥酪,小口食之,泪渐止,小声谢:“谢兄。” 帝拍栎肩,作小成人状:“谢何为?吾乃汝兄,当护汝。”

此事后为永熙帝知 —— 非帝告,乃掌御苑安全之玄夜卫(时犹称 “锦衣卫”,永熙帝后期改今名)探报。帝以为先皇必夸己护弟,然先皇仅召帝入书房,无言视帝良久,方开口:“桓儿,汝护弟,是也。然汝思之,他日父皇不在,无人为汝撑腰,汝仍如此莽撞,必致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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