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朝政纪》载:“天德二年秋,镇刑司副提督石崇深忌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掌军政、抑其私党,乃阴结吏部尚书李嵩,授意御史台二十名属官,谋于三日后早朝联章劾渊‘私匿于科党羽、暗通边镇’,欲借‘党附’罪夺其权、下其狱。
昌顺郡王萧栎察崇奸谋,恐渊遭构陷无措,乃选亲信阿福,易货郎装束,挑杂货担掩行迹,携蜡丸密信潜赴谢府。蜡丸刻缠枝莲纹,乃栎生母永熙帝贵妃陪嫁玉印范式,天下独一,以防伪冒。渊启丸得信,骤觉心沉,然未乱方寸 —— 盖其早察崇私调大同卫五千斤火药有异,已嘱大同卫军器官秘抄调运册副本,此册原件为崇匿毁,副本载‘京营防务官赵承业’实为虚构,押运兵丁签名皆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亲信冒代,乃崇挪用军器之铁证。
渊遂灯下疾抄三册,分藏险地:一匿家祠‘世笃忠贞’匾额夹层,借《大吴礼制》‘私祠非诏不得入’之规,避缇骑搜捕;二托于恪府亲信,盖恪昔年守德胜门时曾拒崇私请,与崇有旧怨,府中皆边军旧部,可防崇党窥伺;三缝子谢明国子监塾课《论语》封皮夹层,明为监生,国子监属礼部辖地,缇骑无帝诏不得擅入,最是隐秘。
此非仅寻常传信藏证之举,实为‘忠良相援、避祸谋存’之枢机。暗夜书斋烛火摇曳,映渊抄录铁证之谨、藏证之慎,亦映栎遣信之勇、护忠之诚 —— 烛影里,既有权斗环伺之险,更有忠义相托之韧。”
货担挑破暗夜寒露,蜡丸凝铸宗室赤诚,半册塾书缝藏铁证,三者环扣,互为犄角,皆为天德朝忠良渡厄续命之关键伏笔,未敢有半分轻忽。
怀志
货担挑灯穿陋巷,蜡丸沁透缠枝香。
密书展罢寒霜冽,铁证抄残烛泪长。
祠匾藏锋隐祖像,塾册缝珍护儿郎。
忠良岂惧奸邪虐,且待朝晖破夜茫。
萧栎府的偏院烛火彻夜未熄,亲信阿福正对着铜镜整理货郎装扮。他褪去平日的青布直裰,换上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领口缝着块补丁,头上戴顶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眉眼间的精干。案上摆着一副杂货担,担子里码着针头线脑、木梳篦子,还有几串小儿玩的糖画,最底层的隔板下,藏着一张折成方块的字条,字条裹着三层油纸,外面封着枚蜡丸,蜡丸上刻着朵缠枝莲 —— 那是萧栎生母永熙帝贵妃的陪嫁玉印纹样,当年玉印随贵妃下葬,萧栎只留了这纹样的蜡模,全天下独此一份,绝无仿造可能。
“阿福,记住路线。” 萧栎走进偏院,穿着石青色常服,语气沉凝,“从府后巷出,走西街,过三圣庙,再拐进谢府后巷 —— 西街有玄夜卫的暗哨,你就说‘去给三圣庙的香火客送杂货’;谢府后巷有缇骑巡逻,半个时辰一次,你要在两次巡逻间隙把字条丢进后角门的砖缝里,砖缝里我提前放了片枯叶做记号。”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块木质货郎腰牌,递给阿福,“这是城西‘老杂货铺’的旧腰牌,玄夜卫查问时能应付,别露了破绽。”
阿福接过腰牌,塞进短衫内袋,又摸了摸担子底层的字条,确认稳妥:“殿下放心,小的记牢了 —— 丢完字条,从谢府后巷拐进东头的窄巷,那里有周显大人派来的玄夜卫暗线接应,不会被石崇的人盯上。” 萧栎点头,目光落在蜡丸上:“蜡丸印是给谢大人看的,他见了就知道是我派去的 —— 石崇最近在御史台安了不少人,消息传得快,你务必在子时前回来。” 阿福躬身应 “是”,挑起杂货担,担子上的拨浪鼓轻轻晃了晃,却没发出声响 —— 他早把鼓芯的木栓拔了,怕声音惊动缇骑。
走出偏院时,阿福回头看了眼萧栎,见萧栎正望着窗外的夜色,眉头微蹙。他知道,这次传信不仅是送预警,更是萧栎与谢渊之间的信任托付 —— 谢渊若信,便能保住火药证据;若不信,恐遭石崇毒手。杂货担的重量压在肩上,阿福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却沉稳地走进了夜色里。
西街的青石板沾着夜露,泛着冷光。阿福挑着杂货担,脚步放得极轻,每走几步就侧耳听动静 —— 萧栎说的没错,西街口果然有个玄夜卫暗哨,穿着短打,靠在墙根,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刀,目光扫过过往行人。阿福心里一紧,却仍装作镇定,推着担子慢慢走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 暗哨上前一步,拦住阿福,手按在刀柄上。阿福放下担子,脸上堆起憨厚的笑,递上腰间的货郎腰牌:“官爷,小的是城西老杂货铺的,去给三圣庙的香火客送杂货 —— 庙里的师父订了些木梳和灯油,您看。” 他掀开担子上的布帘,露出里面的灯油和木梳。暗哨拿起腰牌看了看,又扫了眼担子,没发现异常,挥了挥手:“快点走,夜里不太平,别在外面晃悠。” 阿福连忙道谢,挑起担子,脚步更快地往前走,直到走出暗哨的视线,才松了口气 —— 第一步,险过。
过了三圣庙,就到了谢府所在的巷子。阿福放慢脚步,借着墙根的阴影往前走,果然看见巷口有两名缇骑巡逻,穿着玄色制服,腰间挂着刀,靴底蹭过青石板,发出 “沙沙” 声。他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数着缇骑的步伐 —— 走一个来回要一炷香的时间,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把字条丢进砖缝。
等缇骑走远,阿福立刻挑着担子冲进后巷,脚步飞快地来到谢府后角门。后角门紧闭,门旁的砖缝里果然有片枯叶,他放下担子,假装整理货担,手腕看似无意地一斜,袖中的字条从油纸里滑出,悄无声息地掉进砖缝,他又用脚尖踢了点土盖住,确保不显眼。刚整理好担子,就听见远处传来缇骑的靴声,阿福立刻挑起担子,装作刚路过的样子,慢慢走出后巷,拐进东头的窄巷 —— 那里,周显派来的暗线正等着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笼,灯笼上画着朵莲花,是接应的记号。
阿福走后没多久,谢府的老管家就提着个柴筐,从后角门出来。他是谢府的老人,跟着谢渊二十多年,从边军的亲兵到府里的管家,最是忠心可靠。谢渊早得了萧栎的密信,说 “子时前后有货郎送东西到后巷砖缝,让老管家以捡柴为由取回”,他便一直守在后角门内,听着缇骑的巡逻声,心里捏着把汗。
走到砖缝前,老管家假装弯腰捡柴,手指飞快地伸进砖缝,摸到了那张油纸裹着的字条。他把字条塞进柴筐底部的夹层里,又捡了几根枯枝,慢慢往回走。路过巷口时,缇骑正好巡逻过来,其中一个缇骑瞥了眼柴筐:“老东西,捡柴呢?里面没藏什么东西吧?” 老管家连忙陪笑:“官爷说笑了,就几根柴,府里灶冷,大人还等着烧火呢。” 缇骑踢了踢柴筐,没发现异常,骂了句 “快点走”,便继续巡逻。
回到府里,老管家直奔书房,连柴筐都没放,就推门进去。谢渊正坐在案前翻《军器账册》,案上的烛火快燃尽了,烛芯结了个灯花,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灯花落下,火光又亮了些。“大人,东西取回来了。” 老管家把柴筐放在地上,从夹层里取出字条,递到谢渊面前。
谢渊接过字条,指尖刚触到蜡丸,就顿住了 —— 那缠枝莲的纹样他太熟悉了。当年萧栎生母贵妃还在时,曾赐过谢渊妻子一块缠枝莲纹样的锦帕,后来贵妃去世,这纹样便成了萧栎的私记。“是栎殿下派来的。” 谢渊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释然,他用指甲轻轻刮开蜡丸,里面的字条展开,一行行字映入眼帘:“石崇拟于三日后早朝弹劾您‘私藏于科党羽’,已圈定二十名御史联名,御史多为李嵩门生,需早做准备。”
谢渊捏着字条,指节泛白。他太清楚石崇的算盘了 ——“私藏于科党羽” 只是幌子,石崇真正的目的是夺兵部的权。他身为太保兼兵部尚书,掌全国军政,石崇早就想让玄夜卫插手军政,若这次弹劾成功,他被革职,石崇定会推荐自己的亲信接任兵部尚书,到时候军权、特务权都在石崇手里,萧桓的皇权也要被架空。
“二十名御史…… 李嵩果然在背后帮他。” 谢渊冷笑一声,李嵩是吏部尚书,掌文官考核,御史台的官员多是他提拔的门生,石崇能圈定二十人联名,定是李嵩在背后施压。他想起前几日,吏部侍郎张文递来的密报,说 “李嵩最近频繁召见御史,似在商议要事”,当时他还没在意,如今想来,竟是为了弹劾他。
“大人,要不要现在递折给陛下,提前辩解?” 老管家站在一旁,语气急切。谢渊摇头:“没用。石崇有李嵩的人在御史台,我的辩解折会被压下;就算递到陛 他走到窗前,撩开窗纱一角,看见巷口的缇骑还在巡逻,心里更沉 —— 石崇不仅要弹劾他,还派缇骑监控他,就是怕他通风报信,或销毁证据。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石崇的罪证,在早朝上当众呈给陛下。” 谢渊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柜最底层,“石崇私调大同卫五千斤火药,调运册上的‘京营防务官’是虚构的名字,押运兵丁的签名是玄夜卫的人冒签的 —— 这是他的死穴,只要拿出这份证据,他的弹劾就不攻自破。” 老管家眼睛一亮:“大人早有准备?” 谢渊点头:“这份调运册我抄录了副本,藏在铁盒里,就怕有今日。”
谢渊走到书柜前,蹲下身,移开最底层的几本书,露出一块松动的木板。他撬开木板,里面藏着一个铁盒,铁盒上挂着把小铜锁,锁孔上有层薄锈 —— 这是他三个月前藏的,那时刚发现石崇私调火药,就预感会有麻烦。
打开铁盒,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 “大同卫火药调运副本”。谢渊拿起册子,翻到三个月前那一页,上面写着 “调火药五千斤,运至京郊火器库,经办人:京营防务官赵承业,押运兵丁:玄夜卫北司十人”。“赵承业这个名字,我查过兵部和京营的名册,根本没有这个人。” 谢渊指着 “赵承业” 三个字,对老管家说,“还有这十个押运兵丁的签名,我让杨武去玄夜卫查过,都是北司秦飞的亲信,他们那天根本没去大同卫,是冒签的。”
老管家凑近看了看,点头道:“这么明显的破绽,石崇也敢做?” 谢渊苦笑:“他仗着李嵩压着,秦飞掩护,以为没人敢查 —— 再说,这份调运册的原件在石崇手里,他早就销毁了,只留了副本在镇刑司,可镇刑司是他的地盘,谁也查不到。” 他顿了顿,摩挲着册子的纸页:“这副本是我让大同卫的老部偷偷抄的,大同卫的军器官是岳峰老将军的旧部,忠于朝廷,不肯帮石崇隐瞒,才把副本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