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朝政纪》载:“天德二年秋,早朝于奉天殿。镇刑司副提督石崇执缇骑《拦查供词》,劾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率家丁拦门拒缇骑查于科府,藐慢国法、庇佑逆党’;渊当庭引《大吴律?刑律卷?缉查篇》辩曰:‘凡查抄三品以上官员府邸,需持陛下亲批手谕、通政司勘验印合,二者缺一不可。崇无帝谕、无勘合,仅凭镇刑司私令破门,实乃越权擅为,反诬臣阻查,欲构陷忠良也。’
二臣争执不下,列卿或缄默、或附议,朝堂纷扰。时昌顺郡王萧栎自宗室列次出列,进言曰:‘大同卫五千斤火药失踪,系北境边防根本 —— 瓦剌已在边境增兵,若火药落入其手,恐酿边患。宜令谢渊(掌兵部熟军器账册)与石崇(掌玄夜卫善稽查)同往大同卫核查,军器账册、火药残片、边卫供词自能辨是非,比朝堂争执更急。’
帝桓颔首准奏,命三日后启程,必呈核查实据。石崇退朝后,恐大同卫火药印记(大吴工部制式)与玄夜卫冒签账册败露,归府即屏退左右,密召玄夜卫副统领赵奎入暗室。谋以黑石岭(赴大同卫必经途,山高林密、素多匪患)为伏点,令死士易山匪粗布短褐、仿瓦剌狼头纹箭簇(淬北境草汁掩迹),待渊、栎过岭时突袭灭口,嫁祸瓦剌残部劫杀,绝证据之患。
此非寻常朝堂争执,实为‘忠奸生死博弈’之枢始 —— 奉天殿上萧栎‘公允查案’之议,暗堵石崇销毁罪证之路;黑石岭下石崇‘绝杀灭口’之谋,显奸佞穷途之狠。一殿一岭,一议一谋,皆藏天德朝权斗之险。”
奉天殿金砖映绯紫朝服,玄铁令冷浸夜霜,黑石岭朔风传血腥杀机 —— 三者环扣,皆为天德朝忠良渡厄渡劫之关键伏笔,未有半分轻忽。
天德科场捷报
紫袍初赐踏御街,金銮唱第动九垓。
琼林宴罢春风煦,一日看遍长安槐。
朝靴轻叩金砖地,御笔朱批紫绶裁。
玄铁令寒凝剑气,且教忠良笑靥开。
奉天殿的金砖被晨光镀上一层冷辉,朝靴叩地的声响整齐划一,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绷。文武百官按品阶列站,绯紫官袍与石青常服错落,目光皆悄悄投向殿中 —— 昨日石崇带缇骑闯于科府被谢渊阻拦的事,早已传遍朝堂,今日早朝,必是一场风波。
石崇站在武将列首,玄色镇刑司官袍的褶皱里藏着锋芒,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他昨夜翻来覆去,算准今日早朝先发难:只要坐实谢渊 “阻挠查抄”,就能借 “护逆党” 的罪名请旨押其下狱,大同卫的火药证据便无人敢查。待鸿胪寺卿唱罢 “有事启奏”,他立刻出列躬身,声音掷地有声:“陛下,谢渊目无王法!昨日缇骑奉镇刑司令查抄于科府,渊竟率家丁拦门,声称‘无陛下手谕不得入’,分明是与于科同谋,欲藏通敌罪证!”
他抬手举着一卷奏疏,展开时纸页簌簌响:“此乃缇骑亲录的《拦查供词》,上面有十余名缇骑签名,皆证谢渊当众咆哮,拒缴于科府中文书!” 奏疏递到御前,石崇的目光扫过阶下,带着威压 —— 他算定谢渊无防备,且李嵩等旧党会附和,今日定能将其扳倒。
谢渊站在文官列首,绯色兵部官袍挺得笔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料到石崇会来这手,昨夜已让杨武翻出《大吴律?刑律卷》的抄本,此刻从容出列,躬身道:“陛下,石大人怕是忘了《大吴律》的明文规定。” 他抬手示意吏员呈律本,“《刑律卷?缉查篇》载:‘凡查抄三品以上官员府邸,需持陛下亲批手谕、通政司勘合,二者缺一不可;非遇谋逆现行,不得破门而入。’于科原为从二品都督佥事,臣为正一品太保,石大人昨日既无手谕,又无勘合,仅凭镇刑司一纸令就破门,敢问是石大人越权,还是臣‘阻挠查抄’?”
律本摊在御案上,“三品以上需手谕” 的条款用朱笔圈出,萧桓的指尖落在条款上,目光扫过石崇 —— 他昨夜已问过通政司,确无石崇的勘合申请,心中已有数。
石崇脸色微变,却仍强辩:“于科通敌铁证如山,谢渊身为上司,恐亦牵涉其中!拦查抄就是心虚!” 他朝李嵩递了个眼色,李嵩立刻出列附和:“陛下,石大人所言极是!谢渊与于科私交甚密,恐有同谋之嫌,当押入诏狱彻查,以免证据被毁!” 吏部侍郎张文等旧党官员纷纷附议,“押入诏狱” 的声浪渐起。
谢渊寸步不让,向前半步:“石大人说于科通敌,可拿出火漆未造假的证据?说臣牵涉,可拿出臣与北元往来的书信?” 他目光直指石崇,“倒是石大人,三个月前调走大同卫五千斤火药,至今去向不明;昨日查抄于科府,却只搜文书不查火药线索 —— 敢问石大人,是真查通敌,还是想借机栽赃,掩盖火药的真相?”
这话戳中石崇的要害,他气得拍案,朝珠撞出脆响:“一派胡言!火药调往京郊火器库,有账册为证!谢渊你敢污蔑镇刑司,就是污蔑陛下的耳目!” “账册是玄夜卫冒签,火器库根本没收火药!” 谢渊反驳,两人争执声越来越高,鸿胪寺卿几次想调停,都被怒声盖过。
中立派大臣皆垂着眼不敢作声 —— 礼部尚书王瑾盯着御案上的律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朝服带;刑部尚书周铁皱着眉,似在权衡 “律条” 与 “派系” 的轻重。萧桓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扶手,冕旒珍珠晃得人看不清神色 —— 他既怕石崇越权乱政,又怕谢渊真牵涉其中,更怕旧党借争执生乱,一时未作声。
殿内的紧绷如拉满的弓,只待一人破局 —— 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宗室列次的萧栎。
萧栎站在宗室列尾,石青色常服在绯紫官袍间显得格外沉静。他早料到争执会陷入僵局,也算定唯有借 “边防重事” 才能破局 —— 北境瓦剌虎视眈眈,大同卫火药失踪是帝王最关心的要害,以此为切入点,既避开党争,又能推进查案。
见萧桓目光扫来,萧栎稳步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争执的石崇、谢渊都住了口 —— 谁也没想到,这位逊位后极少发言的郡王,会在此刻开口。
萧栎抬眼看向萧桓,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石大人劾谢大人阻挠查案,谢大人辩石大人越权行事,此事虽急,却不及北境安危重。”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如今瓦剌在大同卫边境增兵,五千斤火药失踪若落入其手,恐酿大祸;且火药账册存疑,玄夜卫与兵部各执一词,久拖不决,只会误了边防。”
这话正好戳中萧桓的心事 —— 昨夜周显密报,瓦剌已在边境集结,若火药真被石崇私通瓦剌,后果不堪设想。萧栎见萧桓神色微动,继续道:“臣以为,不如命谢大人与石大人同往大同卫核查。谢大人掌兵部,熟稔军器账册与边卫布防,能辨火药调度真伪;石大人掌镇刑司兼领玄夜卫稽查事,善查踪迹、审人证,可核缇骑查抄细节。二人同往,既能查清火药去向,亦可当面对质查抄之事 —— 谁是谁非,火药残片、军器账册、边卫供词自会说话,无需在殿上争执。”
这番话听得群臣暗自点头:既给了石崇 “稽查” 的体面,又护了谢渊 “辨账册” 的权,更紧扣 “边防” 这一帝王最看重的事,堪称万全之策。王瑾、周铁等中立派大臣眼中露出赞同,连李嵩都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 总不能说 “边防事不急”。
萧桓指尖一顿,随即颔首,语气带着决断:“准奏。三日后启程,带齐账册、缇骑供词、火药残片,朕要亲眼见核查结果。若查有不实,无论是谁,皆按律处置。” 最后一句 “无论是谁”,目光扫过石崇,带着警告 —— 他已察觉石崇的不对劲,借这次同往,正好试探真假。
石崇脸色骤变,刚要争辩 “镇刑司掌京中稽查,不宜离京”,却迎上萧桓冷冽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中瞬间凉了半截 —— 萧栎这提议看似公允,实则断了他的后路!原本他还能暗中派赵奎去大同卫,将藏在旧火药库的火药转移、销毁印记;如今与谢渊同行,谢渊定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别说销毁证据,连私下接触大同卫旧部都难!
他强压下恐慌,躬身应 “臣遵旨”,转身退列时,狠狠剜了萧栎一眼 —— 那眼神里满是怨毒,像淬了毒的刀。萧栎仿佛没看见,垂眸退回到宗室列次,指尖悄悄攥紧 —— 他知道,这一步棋虽断了石崇的路,却也会逼得石崇狗急跳墙,接下来的三日,定不太平。
早朝散后,官员们陆续出宫,石崇走在最后,李嵩追上他,低声问:“大人,同往大同卫,这可如何是好?” 石崇脚步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狠劲:“慌什么?路还长着呢,总有机会让谢渊和萧栎,永远到不了大同卫。” 说罢,他加快脚步,朝镇刑司衙署走去 —— 他要立刻安排,绝不能让大同卫的证据,落在萧桓手里。
石崇回府的马车走得飞快,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他靠在软垫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玄铁令牌 —— 这是调动玄夜卫死士的令牌,石迁死前传给了他,如今成了他最后的依仗。一想到谢渊拿着账册核查大同卫旧火药库的场景,他就浑身发冷 —— 那五千斤火药上的 “大吴工部” 印记,还有玄夜卫冒签的押运记录,都是杀头的罪证。
马车停在府门前,石崇没走正门,绕到后院的角门 —— 他怕被府外的暗线(周显派来监视的玄夜卫)看见他召集亲信。进了书房,他直接推开书架后的暗门,暗室里没点烛火,只靠一颗夜明珠照明,冷光映在青砖上,连空气都透着寒意。玄夜卫副统领赵奎早已候在里面,见他进来,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大人。”
石崇没让他起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萧栎这步棋,是要断我的活路!” 他将赵奎甩开,赵奎踉跄着扶住墙,手腕上已留下红痕。石崇走到案前,抓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茶水顺着青砖洇开,像深色的血:“同去大同卫?谢渊盯着我,我怎么销毁火药印记?怎么堵大同卫军器官的嘴?等查到火药藏在瓦剌营地的真相,咱们都得掉脑袋!”
赵奎揉着手腕,声音发颤却不敢迟疑:“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他跟着石崇多年,知道这位上司一旦露出这种神色,必是有狠绝的打算。石崇转过身,夜明珠的冷光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杀。” 一个字,轻得像风吹过,却带着腊月寒冰般的狠劲,“谢渊和萧栎,必须死在去大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