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朝政纪》载:“天德二年冬,早朝,诏狱署提督徐靖持锦盒入奉天殿,跪奏‘查获前玄夜卫副统领于科通代宗谋逆密约’。盒内密约以朱砂书‘天德元年秋,与于科约:借瓦剌兵逼退上皇,朕复位后封科镇国公,总掌京营兵权’,末署‘于科’签名,钤仿代宗私印。
太保谢渊出列驳之,言‘密约所用纸为江南贡纸,成武二年始定规制,专供内库御用,外臣无诏不得擅用;于科自天德元年赴大同卫戍边,未入京师半步,何由得此贡纸?此密约必伪’。
镇刑司副提督石崇旋即出列反诘,指‘谢渊去年冬月,曾托江南织造局定制江南贡纸一沓,赠于科子于恪,为其抄录《孙子兵法》之束修礼 —— 贡纸来源既明,渊何言于科无由得之?’谢渊骤闻私交被引为构陷证,猝不及防而语塞。
时吏部尚书李嵩趋附石崇,奏‘谢渊与于科素有私交,既赠稀有贡纸,恐早与串通谋逆,当并查’;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亦附奏‘玄夜卫密探曾见谢渊三遣人赴大同卫见于科,虽称议边务,然未录详情,其间隐情难辨’。旧党诸臣连环相护,构陷之网愈密,谢渊、于科二忠良皆陷危局。
帝桓览密约、听群议,知朝局未稳,未即决断,乃下诏‘密约暂交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核验笔迹、印鉴、纸墨年代,三日内奏报;谢渊暂辍御史台监察之职,仍掌兵部,待核后定夺’。”
奉天殿晨雾凝寒,贡纸藏奸织陷阱;旧党联谋相构陷,忠良舌战难脱身,此皆天德朝旧党谋夺兵权、倾轧忠良之险局也。
囹圄
身死囹圄志未颓,
边尘未靖恨难摧。
槐下铁函藏敌证,
待除石贼告我来。
奉天殿的晨光刚漫过金砖,阶前的香炉飘着细烟,群臣按品阶列立,绯袍、玄裳、青衫错落,静待萧桓临朝。诏狱署提督徐靖却捧着个锦盒,从武将列中快步出列,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起一阵冷意,与殿内的肃穆格格不入。
“陛下!臣有急奏!” 徐靖的声音掷地有声,跪伏在地,将锦盒高举过顶,“臣奉旨查于科谋逆案,于其府中暗格搜得此‘代宗密约’,事关社稷安危,请陛下御览!” 殿内瞬间安静,绯袍文官们交头接耳,玄裳武将们皱眉侧目 —— 于科戍边十年,是朝野公认的忠将,怎会与 “谋逆” 沾边?
萧桓坐在龙椅上,冕旒上的珍珠轻轻晃动,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淡淡道:“呈上来。” 内侍接过锦盒,打开,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缓缓展开 —— 宣纸上 “代宗密约” 四字用朱砂书写,墨迹虽显旧,却透着刺眼的红;正文写着 “天德元年秋,与于科约:借瓦剌兵逼退上皇,朕复位后封科镇国公,掌京营兵权,共理朝政”,末尾 “于科” 二字的签名歪扭却带武将的刚劲,旁边盖着枚仿造的代宗私印,红泥洇在纸上,像滴未干的血。
“哗 ——” 群臣瞬间炸开了锅。礼部尚书王瑾往前凑了凑,眯眼细看宣纸:“这纸…… 似是江南贡纸?” 户部尚书刘焕也点头:“没错,江南贡纸质地细密,带竹纹,成武年间因产量稀少,只供内库御用,外臣哪能拿到?” 徐靖却抬眼,语气坚定:“陛下,此纸确为江南贡纸,但于科非无由得之 —— 臣有证据,证此纸来源正当,密约绝非伪造!”
“一派胡言!” 太保谢渊猛地从文官首列出列,绯色官袍挺得笔直,腰间的玉带因动作而微微晃动,目光如刀般扫过徐靖,“徐大人,你可知江南贡纸的规制?成武二年,先帝(永熙帝)下旨,江南贡纸由内库总管掌管,织造局每岁仅贡三百张,除帝后御用、东宫典籍抄写,其余皆封存,连六部尚书奏本都用普通宣纸 —— 于科常年在大同卫戍边,从未入过京,怎会有内库专属的江南贡纸?这密约,分明是你等伪造,构陷于科!”
谢渊的话像盆冷水,浇得朝堂瞬间安静。不少大臣点头附和 —— 工部尚书张毅补充:“谢大人所言属实,江南贡纸的竹纹是织造局特有的‘双丝纹’,非内库流出者无此纹路,臣掌工部时曾验过,绝难仿造。徐大人若说于科有此纸,需先证其来源!” 徐靖脸上的得意僵了僵,手指悄悄攥紧锦盒边缘,下意识看向站在武将列中的镇刑司副提督石崇 —— 按事先约定,此刻该石崇出面了。
石崇却不急,只慢悠悠出列,玄色官袍上的补子(绣獬豸)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走到殿中,先对萧桓躬身行礼,再转向谢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谢大人倒是对江南贡纸的规制了如指掌,可怎么偏偏忘了,您自己去年冬天,就曾送过一沓江南贡纸给于科之子于恪?”
谢渊的心头 “咯噔” 一下,如坠冰窟 —— 他确实送过!去年秋,于恪考中武举,因其喜好兵法,谢渊便托江南织造局监督(旧部)定制了一沓江南贡纸,裁成尺许见方,让于恪抄录《孙子兵法》并批注,还特意在纸角盖了自己的 “谢氏藏书” 小印,算作对晚辈的束修礼。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桩私交,竟会被石崇当作伪造密约的 “证据”!
“谢大人怕是贵人多忘事。” 石崇上前半步,语气里的嘲讽更浓,目光扫过群臣,像是要把谢渊的窘迫公之于众,“去年冬月廿三,于恪亲自到您府中谢礼,还带了抄好的两卷《兵法》,您当时还夸他‘笔迹刚劲,有其父之风’—— 这事,您府中的管家、兵部的吏员都能作证,玄夜卫北司的密探也有记录,要不要传他们来对质?”
谢渊张了张嘴,想辩解 “送纸是私交,与密约无关”,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 石崇连 “冬月廿三”“谢礼细节” 都查得一清二楚,显然早已布好局,就等着他用 “贡纸来源” 反驳,再抛出这桩私交,将他拖进 “串通于科” 的浑水。他甚至能猜到,石崇伪造密约时,定是特意找了他送的那种江南贡纸,连纸角的 “谢氏藏书” 小印,或许都被仿造或刮去了。
“谢大人怎不说话了?” 石崇步步紧逼,语气陡然转厉,“您身为太保,掌御史台监察百官,却与‘谋逆嫌犯’私交甚密,还赠以内库专属的江南贡纸 —— 若说您不知这纸会被用来伪造密约,谁会信?莫非,您从一开始,就与于科、代宗串通,借送纸之名,为谋逆铺路?”
这话像颗炸雷,朝堂瞬间死寂。吏部尚书李嵩立刻附议,从文官列中出列:“陛下,石大人所言极是!谢大人与于科往来密切,又赠稀有贡纸,恐非偶然。此事关乎宗室谋逆,需彻查谢大人与于科的往来书信、私交细节,方能辨明真相!”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也出列:“陛下,玄夜卫北司确有密报,谢大人去年曾三次派人去大同卫见于科,虽称‘商议边务’,却未记录具体内容,恐有隐情。”
李嵩、秦飞的附和,像给旧党递了刀,不少依附旧党的官员也纷纷开口:“请陛下彻查谢大人!”“贡纸来源不明,谢大人难辞其咎!” 中立派的大臣们却沉默了 —— 王瑾看着谢渊,眼神里有同情却不敢开口,他掌礼部,若得罪李嵩、石崇,日后陵寝祭祀、礼制修订恐遭刁难;刘焕攥紧了朝笏,想替谢渊辩解 “送纸为私交寻常事”,却怕被旧党牵连,只能低头盯着金砖。
谢渊看着这满朝的冷漠与附和,心里泛起一阵悲凉 —— 他戍边多年,护大吴边疆安稳,如今却因一桩私交,被旧党群起而攻,连一句公道话都听不到。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目光看向萧桓,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懑:“陛下!臣送纸给于恪,只为鼓励晚辈研习兵法,纯属私交;派人去大同卫见于科,是商议瓦剌异动、边军粮饷,皆有兵部文书记录,秦飞大人所谓‘未记录内容’,是北司密探失职,非臣之过!”
他转向石崇,语气带着决绝:“石大人若说臣串通于科,可拿往来书信、人证物证;若说密约非伪造,可验笔迹、查印鉴 —— 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接受玄夜卫文勘房核验,绝无半句虚言!” 石崇却冷笑:“核验笔迹?于科如今在诏狱,谢大人若与他串通,早串好词了!依臣之见,应先将谢大人暂押,待查清远卫往来细节,再作定论!”
萧桓坐在龙椅上,听着殿内的争论,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笃笃” 的声响在死寂的奉天殿里格外清晰。他看向谢渊,眼神里有信任却也有疑虑 —— 谢渊是他复位后倚重的重臣,掌军政、监察百官,若真串通于科,后果不堪设想;可谢渊戍边多年,忠勇可嘉,又不像会谋逆之人。
他又看向石崇、李嵩,心里清楚旧党想借此事扳倒谢渊,掌控兵部、御史台。若真暂押谢渊,旧党定会趁机安插亲信,朝堂平衡将被打破;可若不查,又难堵群臣之口,显得他偏袒忠良。萧桓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此事关乎重大,不可草率。徐靖,将密约交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核验笔迹、印鉴、纸张年代,三日内奏报;谢卿,你暂卸御史台监察之职,仍掌兵部,待核验结果出来,再作定论。”
谢渊躬身应 “是”,心里却松了口气 —— 萧桓未听旧党之言暂押他,已是对他的信任。石崇、李嵩对视一眼,虽未达 “暂押谢渊” 的目的,却也让谢渊卸了监察权,算是小胜,只能躬身领旨。张启从文官列中出列,接过密约,仔细收好,目光里带着审慎 —— 他知道,这核验结果,不仅关乎谢渊的清白,更关乎朝局的走向。
早朝散去,奉天殿后的偏殿里,石崇、李嵩、秦飞聚在一起。石崇坐在椅上,端着茶杯却没喝,语气里带着不满:“陛下还是偏袒谢渊,只卸了他的监察权,没暂押他!” 李嵩却摇头:“能让他卸监察权,已是进步。张启是周显的人,虽中立,却也怕咱们旧党,核验时定会留有余地,咱们再找机会,定能坐实谢渊的罪!”
秦飞躬身道:“石大人,属下已让人去查谢渊送纸给于恪的细节,还找到当年给谢渊定制贡纸的织造局监督,若张启核验结果不利,可让这监督作伪证,说谢渊当年定制了双倍贡纸,另一部分给了于科。” 石崇点头,眼底闪过阴狠:“好!还要盯着张启,别让他被周显、谢渊收买。另外,去诏狱告诉徐靖,加紧逼于科画押,只要于科认了,谢渊就算有百口,也难辩!”
三人商议完毕,各自离去,偏殿里只留下淡淡的茶香,却透着令人窒息的阴谋味。与此同时,谢渊、萧栎在兵部衙署会面。萧栎看着谢渊,语气带着担忧:“谢大人,石崇设此陷阱,定是早有预谋,张启的核验怕是会有波折。” 谢渊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萧栎:“这是当年我托织造局监督定制贡纸的文书,上面有定制数量、用途,可证我只送了一沓给于恪。你拿着这个,找张启,让他核验时参考,别被旧党蒙蔽。”
玄夜卫文勘房的书房里,张启将密约铺在案上,旁边放着谢渊送于恪的贡纸样本(从于恪府中取来)、代宗旧御笔、于科军报。他戴着细纱手套,仔细比对密约与样本的竹纹:“双丝纹一致,确是同批江南贡纸。” 又比对于科的签名,密约上的 “科” 字竖钩略弯,军报上的则笔直,显然是仿造时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