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忠良传》载:“天德二年冬,太庙祭祖大典将行,帝萧桓下旨,命在狱待审之镇刑司副提督石崇以原职陪祭,位列文官第三班。太保谢渊察此乃呈证良机 —— 太庙为祖宗灵寝所在,礼制森严,石崇纵骄横,亦不敢于列祖列宗前动武;帝祭祖时心怀敬畏,见叛国铁证必无姑息之念,较朝堂呈递更具威慑力。
渊乃择心腹侍卫林朔(原属大同卫,于科旧部,因感恩于科救命之恩,投效渊,忠勇可靠),以紫檀锦盒盛全证(柳明账册、北元密谈残页、赵承业府书信等),密嘱其卯时赴太庙侧门(侍卫换班空档,守卫最疏)会合。又与昌顺郡王萧栎、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定策:萧栎率玄夜卫暗护林朔行程,周显调文勘房主事张启备妥勘验器具,待证物呈帝后即刻核验;谢渊则以‘提前查验祭祖礼器’为由,持礼部勘合入宫,避石崇党羽耳目。时石崇已遣理刑院旧吏沿途布哨,窥伺谢府动静,全案成败,系于太庙侧门之会合与大典之上的呈证一瞬。”
望岱
观夫岱宗之盛,旭辉初照,苍霭轻笼。
极眸以眺,云海弥漫,横亘天门。
其势也,若怒涛翻涌于八荒之内,恍若天河倾泻于岱巅之上。
浩浩乎,荡荡乎,气象万千,直令观者心摇神驰,感造化之神奇,叹天地之宏阔也。
谢府书房的烛火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案上那方紫檀锦盒上。锦盒未加雕饰,仅在锁扣处铸了个极简的 “忠” 字,是谢渊特意命工部工匠打造的,既符合正一品官员用器规制,又暗合 “以忠证奸” 之意。谢渊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锁扣,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大吴太庙祭祖仪轨》图卷上,图卷由礼部尚书王瑾亲绘,标注着祭祖的流程、官员站位、礼器摆放等细节,每一处都透着皇权与礼制的威严。
“大人,礼部刚送来了大典流程单,石崇的站位在文官第三班,位于吏部尚书李嵩之侧,离陛下的祭案约三丈远。” 兵部侍郎杨武走进书房,躬身递上一份黄绫封裹的文书。谢渊接过,展开细看,流程单上用小楷工整写着 “辰时三刻,百官就位;巳时初,帝行上香礼;巳时三刻,读祝文;午时,礼毕”,石崇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旁注 “镇刑司副提督,陪祭”。
“陛下此举,看似念及旧情,实则是对石崇仍有疑虑。” 谢渊抬眼看向杨武,语气沉稳,“让待审之臣陪祭,既是试探石崇的恭谨态度,也是想借祖宗灵前的威严,看其是否心怀敬畏 —— 若石崇在太庙失态,便坐实其心术不正;若他恭谨,也能借祭典安抚旧党,暂稳朝堂。” 杨武颔首:“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让石崇靠近陛下,恐有风险。”
“风险亦是机遇。” 谢渊将流程单放在案上,指尖点向 “读祝文” 环节,“读祝文时,帝、后及百官皆需俯首恭听,气氛最是肃穆,此时呈证,石崇纵有千般狡辩,也不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喧哗;陛下心怀敬畏,见此叛国铁证,必不会再因‘维稳’而姑息。” 他顿了顿,想起此前朝堂呈证时石崇党羽的狡辩,补充道,“朝堂之上,百官纷杂,李嵩之流可借机起哄混淆视听;太庙之中,礼制约束,无人敢轻举妄动,铁证更具冲击力。”
杨武面露忧色:“可石崇必在沿途布防,林朔携证前往,恐遭拦截。” 谢渊早已思虑周全:“我已与萧栎、周显商议妥当。萧栎率玄夜卫亲军,乔装成市井百姓,沿林朔的路线暗护;周显调遣玄夜卫北司的缇骑,监控理刑院旧吏的动向,一旦发现拦截迹象,即刻出手牵制。” 他拿起案上的兵部勘合,勘合为素绢质地,盖着鲜红的兵部大印,“此勘合可凭‘查验祭器配件’之名,通行宫门及太庙外围,林朔持此,可避常规盘查。”
谢渊走到图卷前,指尖划过太庙侧门的位置:“侧门是侍卫换班的空档,每日卯时三刻换岗,交接需半柱香时间,此时守卫最疏。林朔卯时抵达,可借换班混乱混入,我则以查验礼器为由,辰时前抵达侧门与他会合,再一同进入太庙,将证物藏于礼器箱中,待读祝文时呈上。” 他的目光扫过图卷上的列祖列宗牌位区域,语气愈发坚定:“列祖列宗创业不易,绝不能让石崇的裂土阴谋得逞,今日定计,明日便要在祖庙之前,还江山一个清明。”
林朔立在案前,一身玄色侍卫劲装,腰间佩着柄短刀 —— 刀是于科所赠,当年他在大同卫戍边,被北元兵围困,是于科率部解围,救了他的性命。后来于科被石崇构陷入狱,林朔辗转投到谢渊麾下,只求能为于科洗冤,为边军除害。此刻,他看着谢渊推过来的紫檀锦盒,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 他终于有机会亲手将石崇的罪证呈给陛下。
“林朔,你随我三年,深知你的忠勇。” 谢渊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锦盒里,是柳明的账册、北元的密谈残页、赵承业府的书信,每一件都是石崇通敌叛国、意图裂土的铁证,更是大同卫三万战死将士的冤魂、柳明父母的冤屈,还有无数被石崇迫害的百姓的期盼。” 他抬手按住林朔的肩膀,目光锐利如剑,“明日你携此盒,需做到‘稳、隐、慎’三字:行步要稳,不可急躁;行踪要隐,不可暴露;应对要慎,不可多言。”
林朔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纸张的重量,更是千钧的责任。他将锦盒贴在衣襟内,外面罩上侍卫制式的青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又用腰带紧紧束住,确保锦盒不会晃动。“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他躬身行礼,声音铿锵,“稳、隐、慎三字,属下铭记于心,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锦盒落入他人之手。”
谢渊从案角取过一份兵部勘合和一块腰牌,递给他:“勘合用于应对盘查,腰牌是玄夜卫北司的临时令牌,若遇萧栎大人的人,出示此牌便可确认身份。” 他细细叮嘱,“你从谢府后门出发,经西长安街、太庙西街,再到侧门,这条路线是萧栎大人亲自选定的,沿途有三家布庄、两家粮铺,都是玄夜卫的暗哨,若遇危险,可进入布庄,暗号是‘买一匹忠字纹布’。”
林朔将勘合和腰牌藏在靴筒里,靴底有个暗袋,是他特意准备的。“大人,若卯时三刻您未到侧门,属下便按您的吩咐,去昌顺郡王府找萧栎大人?” 谢渊点头:“正是,萧栎大人那里有备用方案,他会安排玄夜卫将证物直接送进太庙,只是风险略高。你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备用方案。” 林朔躬身应下,转身走向书房门口,背影挺拔如松,每一步都透着赴死般的坚定。
石崇府的书房里,烛火昏黄,映着他苍白却依旧傲慢的脸。他虽仍在待审期间,却因李嵩等旧党周旋,得以在府中自由活动,只是行动受限,无法随意出入宫门。“谢渊近日动向如何?” 石崇端起桌上的茶杯,杯沿已积了一层茶垢,他却毫不在意,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
站在面前的是理刑院主事(石崇旧部,从四品),躬身道:“回大人,谢府近日出入频繁,兵部侍郎杨武、玄夜卫指挥使周显都曾到访,昨夜还有一名侍卫从后门离开,似是往京郊方向去了。” 石崇放下茶杯,冷笑一声:“谢渊定是在谋划什么,祭祖大典在即,他想借这个机会发难。” 他对谢渊的心思了如指掌,当年两人同朝为官,谢渊的刚直与执着,他最是清楚。
“大人,要不要属下派人拦截?” 主事问道,眼神中透着狠厉,“理刑院还有二十余名旧吏,都是您当年一手提拔的,可随时调动。” 石崇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可硬拦,祭祖大典是国之大事,沿途有禁军和玄夜卫巡逻,硬拦只会打草惊蛇,让谢渊找到把柄。”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太庙的方向,“派几个人,乔装成市井百姓,沿谢府到太庙的路线监视,若发现有人携带可疑物品,先记下动向,待其进入太庙外围,再想办法截下 —— 太庙内守卫森严,谢渊若带证物入宫,必会让亲信提前送至侧门,那里是侍卫换班的空档,防守最松,是拦截的最佳时机。”
主事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让他们重点监视西长安街和太庙西街,那里是谢府到侧门的必经之路。” 石崇补充道:“告诉他们,若遇持兵部勘合的侍卫,务必多加留意 —— 谢渊极可能用‘查验礼器’的名义,让亲信携带证物。一旦截获,无需打开锦盒,直接带回理刑院,我自有办法处理。”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只要证物不在,谢渊就算在太庙发难,也只是空口无凭,陛下绝不会信他。”
主事退下后,石崇走到案前,拿起一份《祭祖仪轨》,指尖划过自己的站位,嘴角勾起一抹傲慢的笑。他不信谢渊能在祖庙前扳倒自己,李嵩已答应在大典上帮他周旋,只要证物不到位,谢渊的任何指控,都只会被视为 “构陷”。
萧栎府的议事厅里,周显正对着一幅京城舆图,标注着林朔的行进路线。舆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三个关键点:谢府后门、西长安街布庄、太庙侧门,每个点旁都写着玄夜卫暗哨的人数和职责。“郡王,按谢大人的吩咐,属下已调派三十名玄夜卫亲军,乔装成布商、粮贩、脚夫,分布在沿途各处,确保林朔的安全。” 周显躬身道,语气沉稳。
萧栎看着舆图,指尖点在西长安街的位置:“这里是石崇党羽最可能设伏的地方,人流量大,便于隐藏。让暗哨多派两人,乔装成挑夫,随时留意林朔身后的动向,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不用动手,只需用暗号通知前方暗哨,让林朔提前绕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暗号用‘风紧’,若听到‘风紧’,林朔便从布庄后门离开,走另一条小巷前往侧门。”
周显点头,在舆图上标注出绕行路线:“属下已安排布庄的暗哨备好马匹,若需绕行,可让林朔骑马快速通过,缩短暴露时间。” 萧栎又看向太庙侧门:“侧门的换班侍卫中,有两名是玄夜卫的人,已按谢大人的吩咐,届时会故意拖延换班时间,为林朔混入争取机会。” 他拿起一份玄夜卫的腰牌样本,“这是给林朔的腰牌,上面有特殊的暗纹,只有玄夜卫的人能识别,可确保他不会被自己人误伤。”
“郡王,石崇的人若强行拦截,属下的人是否可以出手?” 周显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 —— 玄夜卫虽直属于帝,却不可随意在京城动武,尤其是在祭祖大典前夕,需避免引发混乱。萧栎沉吟道:“非万不得已,不可出手。若遇拦截,先示警,若对方不听,可动用迷药等非致命手段,务必确保林朔和证物安全,同时不能留下玄夜卫的痕迹,以免被石崇反咬‘擅权滋事’。”
周显躬身应道:“属下明白,会严格约束手下。” 萧栎看着舆图,心中愈发坚定:“谢大人在太庙呈证,是扳倒石崇的最后机会,我们绝不能让他功亏一篑。沿途的暗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侧门的接应要稳妥,确保证物能顺利交到谢大人手中。”
林朔从谢府后门走出时,夜色正浓,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际。后门的巷子里静无一人,只有墙角的柴薪堆发出轻微的声响,是玄夜卫的暗哨在确认他的身份。林朔没有停留,脚步平稳地走向巷口,按谢渊的叮嘱,行步不快不慢,装作寻常侍卫外出办事的模样。
走出巷子,西长安街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已关门,只有几家客栈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林朔沿着街边的墙根行走,尽量避开路灯的光线,靴底的暗袋里,勘合和腰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提醒着他身上的重任。他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两道影子在跟着,步伐轻捷,显然是练家子 —— 石崇的人果然来了。
林朔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到一家布庄门口时,他放慢脚步,装作整理衣襟的样子,眼角余光瞥见布庄门口的挑夫(玄夜卫暗哨)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 这是 “安全” 的信号。林朔放心了些,继续前行,身后的影子依旧跟着,却没有靠近,显然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走到西长安街中段,突然听到前方传来 “哐当” 一声,是一家粮铺的门板掉在了地上。林朔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玄夜卫的暗哨在制造混乱,为他摆脱跟踪。他趁机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巷,小巷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林朔凭借记忆快速行走,脚下的石子硌得他脚底生疼,却不敢停留。
走出小巷,便到了太庙西街,这里离太庙更近,巡逻的禁军也多了起来。林朔调整呼吸,放慢脚步,遇到禁军巡逻时,他主动停下,出示兵部勘合:“奉谢大人令,送祭器配件前往太庙,明日大典要用。” 禁军接过勘合,仔细核对上面的印鉴和文字,确认无误后,放行道:“快些走吧,亥时后太庙外围禁止通行。” 林朔躬身道谢,继续前行,身后的影子见有禁军,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中。
谢渊在书房里整理祭祖要用的礼器清单,清单由礼部侍郎林文拟定,上面列着鼎、簋、爵、俎等礼器的名称、数量、摆放位置,每一项都严格遵循《大吴礼制》。明日,他需以 “太保兼兵部尚书” 的身份,提前查验礼器的完好与否,这是他入宫的借口,也是接近太庙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