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回到府中,林朔早已在书房等候,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大人,早朝之事,周显大人已派人来报,陛下下令明日祭祖后查验西山仓。” 谢渊点头,走到案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没有丝毫放松:“石崇必然会加速反扑,他最可能做的,就是对於科下手。”
“大人是说,石崇会提前毒杀于科?” 林朔急道,“那咱们要不要立刻加强诏狱的守卫?” 谢渊摇头:“不可硬来。按《大吴诏狱管理规制》,非诏狱署提督或陛下旨意,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内牢,强行加派守卫,会授石崇以柄,说咱们‘干预诏狱、构陷重臣’。”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诏狱的位置:“周显已按我的吩咐,派了三名精锐缇骑,乔装成狱卒混入诏狱,暗中保护于科。他们熟悉狱卒的作息规律,还掌握了王三的动向 —— 王三是石崇的心腹,妻儿被石崇控制,必然会被派去执行毒杀。”
谢渊顿了顿,补充道:“我已让周显传信给诏狱的老狱卒张老栓,张老栓曾受过于科的恩惠,对石崇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他会协助缇骑,盯着王三的一举一动。若王三敢带毒食进入内牢,张老栓会借‘检查食物安全’为由,拖延时间,给缇骑动手的机会。”
林朔松了口气:“还是大人考虑周全。那西山仓那边,咱们要不要提前派人去探查?” 谢渊摇头:“不必。周显明日会按陛下旨意查验,刘景会同前往,刘景刚正不阿,不会被石崇收买,且他熟悉《大吴档案核验流程》,能看出档案是否被动过手脚。咱们只需等查验结果,若能找到石崇的密牍,便是铁证;若找不到,也能借查验之事,敲打石崇,让他更加慌乱。”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文书:“这是杨武刚送来的,京营副将秦云近日调动频繁,似有异动。我已让萧栎大人调京营兵力,以‘祭祖大典安防’为由,布防在诏狱和西山仓外围,若秦云敢调动兵力作乱,便就地拿下。”
谢渊的部署环环相扣,既符合大吴官制规制,又能应对石崇的各种反扑。林朔看着案上的舆图和文书,心中愈发敬佩 —— 谢渊不仅有破奸的勇气,更有筹谋的智慧,每一步都走得稳妥,却又暗藏锋芒。
诏狱狱卒休息室里,王三正坐在桌前擦拭食具,徐靖突然推门进来,将一个小瓷瓶放在他面前,声音低沉:“今夜,用这个,掺在于科的参汤里。” 王三的手猛地一顿,瓷瓶上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浑身一颤 —— 他知道,这是 “牵机散”,去年石崇就是用这东西,毒杀了知晓他秘密的镇刑司旧吏。
“大人,于科大人是忠良,咱们……” 王三试图求情,话未说完便被徐靖打断:“不该问的别问!” 徐靖的语气带着威胁,“你的妻儿还在石大人府中,若你不照做,明日你就等着为他们收尸吧。石大人说了,只要办妥此事,就放你妻儿回来,还升你为狱卒统领。”
王三攥着瓷瓶,指尖冰凉,脑海中浮现出妻儿的面容 —— 儿子才五岁,女儿刚满三岁,他们还在石崇府中受苦,若他不照做,后果不堪设想。可于科的身影也在他脑海中浮现:上个月于科生病,他送药时,于科还劝他 “好好做人,莫要助纣为虐”,还把自己的棉衣送给了冻得发抖的狱卒。
“大人,能不能…… 能不能换个办法?” 王三的声音带着哭腔,“于科大人罪证未明,就这样杀了他,怕是不妥。” 徐靖冷笑一声:“妥不妥,轮不到你说!你只需记住,今夜三更前,必须让于科喝下参汤,否则,你妻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徐靖走后,王三坐在桌前,双手抱头,痛苦地嘶吼一声。他拿起瓷瓶,想要扔掉,却又想起妻儿的笑脸;他想向玄夜卫告发,却又怕石崇提前对妻儿下手。最终,他还是将瓷瓶藏进了袖中 —— 在权势与亲情的胁迫下,他选择了妥协,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谢渊布下的网中。
傍晚时分,王三去诏狱厨房取参汤,张老栓正在灶台前忙活,见他进来,故意放慢了盛汤的速度:“王兄弟,今日这参汤熬得久,你可得小心端,别洒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王三袖口 —— 张老栓早已从玄夜卫缇骑那里得知王三要下毒,故意提醒他。
王三心中一惊,连忙捂住袖口,强装镇定:“张老叔放心,我会小心的。” 他接过参汤碗,快步走出厨房,却没注意到张老栓悄悄跟了上去,更没注意到墙角的阴影里,玄夜卫缇骑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显在玄夜卫总司的书房里,正与张启核对西山仓的档案清单。按《大吴玄夜卫档案管理细则》,西山仓自德佑年间起的所有出入记录,都需在玄夜卫留有副本,张启正逐一比对副本与卫所上报的清单,试图找出异常。
“大人,发现问题了。” 张启指着清单上的一处记录,“天德元年三月,镇刑司裁撤后,曾有一批‘旧档’从西山仓调出,标注为‘移交刑部’,但刑部那边的接收记录里,并没有这批档案的信息,而且调出人签名是‘石崇’,按规制,镇刑司裁撤后,石崇已无权限调动仓内档案。”
周显接过清单,仔细查看,眉头紧锁:“这就是了,石崇必然是借‘移交刑部’之名,将核心密牍留在了仓内,还伪造了调出记录。明日查验时,重点查这批‘未移交’的档案,若能找到,便是石崇的罪证。”
他转身对玄夜卫千户道:“明日一早,你率两队缇骑,提前抵达西山仓,封锁外围,禁止任何人出入;待我与刘景大人到达后,再开启仓门,按清单逐一核对,若发现档案缺失或被动过手脚,即刻封存,带回玄夜卫勘验。”
千户躬身应道:“属下遵令。” 周显补充道:“另外,派两名缇骑,暗中盯着石崇的府邸,若发现他派人前往西山仓或诏狱,即刻禀报,不可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周显还接到了谢渊的传信,得知王三今夜要毒杀于科,他立刻传信给诏狱内的缇骑:“今夜三更,若王三带参汤进入内牢,先不要动手,等他将参汤递给于科时,再以‘查验食物’为由,当场拿下,人赃并获。”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盘算着 —— 明日既是查验西山仓的日子,也是揭露石崇毒杀阴谋的日子,只要这两件事办妥,石崇的罪行便会暴露无遗。他拿起案上的玄夜卫印鉴,在查验文书上盖下印鉴,动作沉稳而坚定:“绝不能让奸佞之徒,毁了大吴的江山。”
石崇在府中召见秦云时,夜色已浓。秦云身着京营副将的铠甲,走进书房,躬身行礼:“末将秦云,参见大人。” 石崇起身,走到秦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副将,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关乎你我前程的大事。”
他将早朝之事告知秦云,语气带着煽动:“谢渊意图构陷我,借西山仓之事挑拨陛下与我的关系,明日查验后,他必会借机发难,说我私藏边档、通敌叛国。若我倒了,你这个‘石党’副将,也难逃罪责,京营的兵权,迟早会落入谢渊手中。”
秦云脸色微变 —— 他确实靠石崇的举荐才当上京营副将,若石崇倒了,他的前程也会毁于一旦。“大人,那咱们该怎么办?” 秦云急道,“末将愿听大人调遣。”
石崇满意地点头:“明日祭祖大典时,你率京营第三营的兵力,布防在太庙外围,借口‘加强安防’。若我发出信号(举红色令旗),你便立刻率军冲入太庙,以‘谢渊谋逆、劫持陛下’为由,将谢渊、萧栎及那六位御史拿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派一支小队,前往西山仓附近,若周显查验出问题,便以‘保护档案’为由,阻止他们将档案带回玄夜卫,必要时可动手抢夺 —— 只要没有档案作为铁证,谢渊就定不了我的罪。”
秦云躬身应道:“末将遵令,今夜就去部署。” 石崇看着秦云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 —— 他以为掌控了京营兵力,便能在明日的变局中占据主动,却不知,萧栎早已通过京营中的亲信,得知了他的计划,正调兵布防,准备将秦云一网打尽。
石崇走到案前,拿起一份《祭祖仪轨》,上面标注着他的站位 —— 离萧桓仅三丈远,只要秦云率军冲入,他便能趁机控制萧桓,逼迫百官承认他的 “平叛之功”。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已看到明日自己掌控朝堂的场景,却不知,这不过是他最后的幻想。
诏狱的甬道里飘着化不开的寒气,霉味混着铁锈气钻进王三的鼻腔,呛得他喉头发紧。他端着参汤的手垂在身侧,碗沿凝着细白的水汽,晃得他眼晕 —— 瓷碗沉得像坠了铅,每走一步,靴底碾过青砖缝的积霜,都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像在数着他离内牢的距离。身后两道目光贴在背上,烫得他后颈发僵,却不敢回头,只敢用余光扫过墙根的阴影,那里藏着玄夜卫缇骑,他知道。
内牢的油灯悬在铁栏上方,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光昏得像蒙了层灰。于科坐在床沿,麻纸铺在膝上,指尖沾着灯油,在 “边军操练法” 的字样旁晕开细小的墨点。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霜气,声音轻得像狱顶漏下的霜:“王狱卒,今日的参汤怎么晚了?”
王三的手猛地一颤,参汤晃出几滴,落在青砖上,瞬间凝了层薄冰。他喉结滚了滚,把慌意压进声音里:“于大人,今日厨房熬汤慢了些 —— 灶里的柴湿,火总烧不旺。” 说着往前凑,铁栏的寒气透过衣料渗进来,他攥着碗的指节泛了白。
“慢着,王兄弟。” 张老栓从甬道拐角走过来,袖管扫过铁栏,带起一阵积尘。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灰,却故意把声音提得亮些:“按诏狱新规,给重犯送食前,得先查验安全。徐提督今早特意吩咐的,咱可不敢违。” 说着就伸手去接碗。
王三往后缩了缩,碗底磕在铁栏上,发出 “当” 的轻响:“张老叔,不必了,这参汤我…… 我已经验过了,没差。”
“那可不行。” 张老栓的手没停,指尖快碰到碗沿时,阴影里突然踏出两双靴 —— 靴底沾着湿泥,落地没声。玄夜卫缇骑掀开头上的灰布帽,铜质腰牌从怀里滑出来,映着油灯的光,“玄夜卫” 三字泛着冷光:“奉周显大人令,查验食物。”
王三的脸瞬间白得像纸,转身就想跑,却被缇骑伸脚勾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参汤碗脱手,在青砖上滚了几圈,褐色的汤液里浮起细小的白色粉末,散在空气里,带着点苦杏仁的味。一名缇骑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汤,放在鼻尖闻了闻,声音冷得像冰:“果然掺了‘牵机散’。”
于科看着地上的汤渍,指节微收,捏皱了麻纸上刚写的 “守疆” 二字。他没说话,只是目光从王三的狼狈移到缇骑的腰牌上,眼底那层惯有的平静终于破了缝 —— 像狱顶漏进的月光,轻轻落在积霜的铁栏上,亮得有些晃眼。他知道,谢渊的部署,成了。
谢府书房的烛火跳了跳,映得案上舆图的红标记更艳。谢渊捏着周显送来的密信,指腹把 “王三被擒” 四个字摸得发皱。他松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按了按眉心 —— 连日的紧绷让那里发疼,指腹沾了点案上的墨,蹭在额角也没察觉。
“林朔。” 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刚卸下的疲惫。林朔从门外走进来,布靴踩过青石板,把脚步声压得很轻。谢渊拿起狼毫笔,在信笺上写得飞快,狼毫顿了顿,“秦云” 二字写得格外用力,墨汁晕开,浸了纸:“秦云今夜调动京营第三营,明日祭祖时图谋不轨,烦请郡王调京营第一、第二营,提前布防太庙外围,待秦云动手时,就地拿下。”
写完折好,塞进牛皮纸封里,用火漆印封了口。林朔接过,揣进里怀时特意按了按,确保贴紧心口 —— 夜里凉,别让信纸沾了潮气。“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出门,青石板的脚步声渐远,书房的烛火又静下来,谢渊望着舆图上的 “太庙” 二字,指尖轻轻点了点,像在确认最后的落点。
萧栎王府的青砖被月光照得泛白,檐角的冰棱滴着水,落在石阶上积成小冰洼。他展开谢渊的信,指尖在 “京营第三营” 几个字上摩挲,鎏金的亲王令符握在另一只手里,“萧” 字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传我令。” 他对着门外的副将开口,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调京营第一营守太庙东角,第二营绕到西巷,都按《京营调兵章程》来 —— 甲叶声压下去,别惊了人。”
副将躬身应下,转身去传令。萧栎站在廊下,望着远处京营方向的黑影 —— 士兵们的甲叶碰撞声压得极低,像远处融雪的簌簌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青砖上,像一道沉默的防线。他知道,这道线,明天要拦住秦云的乱兵,护住太庙的清明。
石崇府的书房里,龙涎香的甜腻裹着冷意,飘在舆图上空。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 “太庙”“京营” 的标记上投下窄长的影子。石崇俯身看着,指尖划过 “太庙正门” 的位置,指甲掐进纸里,留下细浅的痕 —— 他想象着明天秦云率军冲进来的场景,嘴角勾着笑,却没到眼底。
烛火在他脸上晃,把瞳孔里的疯狂照得更亮。他拿起案上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 “镇刑司” 三字,鎏金已褪成暗黄,却被他攥得发烫。他以为这令牌还能调动旧部,以为秦云的京营能护住他,以为于科一死,谢渊就没了筹码 —— 却没看见,窗棂外的阴影里,玄夜卫的暗哨正盯着他的窗户,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进了密报里。
舆图上的红笔标记,在月光下像一道未干的血痕,而他还在这道痕里,做着最后的幻梦。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冬早朝试探之役,虽未竟终局,然忠奸之势已判。谢渊借西山旧事引蛇出洞,显贤臣之智;石崇因心虚而加速反扑,露佞臣之怯;萧桓依制决断而不偏私,彰人君之明。王三被擒而毒计破,秦云被制而乱谋阻,周显筹谋而查验备,诸般变数,皆为太庙决战之铺垫。
朝议一语起惊雷,西山旧档牵奸回。石崇之恶,非恶于一时之毒,乃恶于久蓄之谋;谢渊之忠,非忠于一己之私,乃忠于社稷之安。此役之价值,在于以‘试探’破‘掩饰’,以‘依制’阻‘妄为’,为后续正典刑、清吏治奠定根基。
史载元兴帝萧珏曾言‘国之将兴,在明辨忠奸;国之将安,在早除隐患’,此役恰为印证。天德朝这场早朝之上的暗锋对决,已撕开奸佞伪装之一角,其留给后世之启示,莫过于‘防微杜渐,早识奸邪;依制行事,方保太平’—— 江山之固,不在权术之巧,而在君臣同心;朝堂之清,不在刑罚之厉,而在防患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