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帝本纪》载:““镇刑司副提督石崇据深山险隘叛,聚众数万,劫掠州府,边尘大起。朝廷命都督同知岳谦率军围剿,然叛军谙熟地形,且有内奸暗通消息,官军数战皆北,折损精锐逾万,退守宣府卫,贼势益炽。捷报不至而败讯频传,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内宫之中,大内总管、执笔太监李德全深自隐忍,身处嫌疑之地,外忧国难未平,内痛义子之悖,不敢轻举妄动。其义子魏奉先(字进忠)巧言令色,假忠顺以惑主,借乱局之势,屡以谗言构陷内宫忠直之士,暗中罗织罪名,逐杀异己,渐夺宫禁宿卫、文书传递之权,终总领内廷诸事,成内宫第一人。朝堂之上,诸大臣或忧心边寇未靖,力主增兵剿叛;或惊惧内宦专权,上书谏阻阉党干政,议论纷纭,莫衷一是,政令壅塞,国事愈艰。”
史评
“乱局之中,最见人心之真伪;危亡之际,尤显品性之高低。李德全之隐忍,非怯懦也,实乃顾全大局之智 —— 明知义子悖逆,却恐内宫动荡累及社稷,故敛锋芒以避祸,存实力以图将来;然其隐忍亦含身不由己之悲,身处阉竖环伺之境,外有朝堂压力,内有父子(义父子)嫌隙,进退维谷,难言自在。魏奉先之叛,非一日之寒,乃野心膨胀之必然,亦是权欲熏心之恶果 —— 起于微末,借君恩而窃柄,因权欲而丧心,上欺君主之昏聩,下害忠良之性命,其行也,乱内宫之秩序,阻朝政之清明。官军剿叛失利,非独兵将之过,亦因朝局不宁之故,此败恰为奸佞提供可乘之机,使其得以借‘安内’之名行窃权之实。今内宦窃柄之兆已彰,外有叛寇扰边,内有阉竖乱政,大吴社稷危如累卵,较往昔任何时候,更陷内外交困之绝境,兴亡之机,已在旦夕之间矣。”
疾痛吟
腹内忽如雷鼓,搅扰心魂难住。欲寻茅厕匆匆,脚步踉跄无路。
神思缭乱如麻,秽物翻江倒注。此般苦痛谁知,唯愿速离窘处。
忽焉腹内若搅雷霆,恰似沧溟崩裂,万兵奔突纵横!冷汗如浆翻涌,湿透重锦,腹中乱肠似盘绕铁索,紧锁孤灯,煎熬难耐。
急切唤童仆速速捣来干姜末,痛苦间频频叩枕,仿佛要将北斗摇横。忆昔醉中,曾挥洒豪情,舞那千字剑,何等畅快;醒转却偏被这一丝疼痛所困,无奈至极。
思忖此番苦痛,既非因饮食不当,亦非疾病作祟,想来多是尘世纷扰之心,搅乱了宿醉后的安宁。也罢!且泼墨挥毫,扫开这如网愁结,看那残损的毛笔毫端,犹带着胆边的腥气,恰似心中豪情未灭。
烽火未息,宫闱之内又起尘嚣。阉竖之辈,趁此时机,窃据要津,把控权柄。
彼等隐忍不发,暗中深谋,恰似祸水潜藏。以伪善之态、忠诚假面,蒙蔽君上与亲贵。朝堂之上,官员虽纷纷议论国事,空怀忧国之心,却难有实效。边境战鼓频频催促,然破敌之策未出,尘埃依旧未散。
谁人能洞察深宫之中,明暗交错的争斗?江山社稷之命运,竟系于这小小身躯之上,令人叹息。
朝房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吏部尚书李嵩、刑部尚书周铁、兵部侍郎杨武等一众大臣齐聚,个个面色沉郁,目光聚焦在那份从边关加急送回的军报上 ——“官军围剿石崇失利,折损将士三千,退守宣府卫,贼势复炽”。
“胡闹!简直是胡闹!” 兵部侍郎杨武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岳谦都督手握京营精锐,竟连一群叛贼都收拾不了,折损如此多将士,他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他身为兵部次官,深知边军将士的不易,围剿失利的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刑部尚书周铁眉头紧锁,缓缓开口:“杨大人息怒,此事恐非岳谦都督之过。据军报所载,石崇叛军熟悉深山地形,且似乎提前知晓官军的行军路线,设下埋伏,这才导致官军损失惨重。依我之见,军中恐有内奸,泄露了军机。”
吏部尚书李嵩抚着胡须,眼神闪烁,语气暧昧:“周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应对后续局势。石崇贼势复起,若不尽快剿灭,恐会蔓延至周边州县,引发更大的动乱。依我之见,当再派援军,增拨粮草,督促岳谦都督尽快平叛。”
“再派援军?谈何容易!” 户部侍郎陈忠面露难色,“近期边境战事不断,粮饷消耗巨大,国库早已空虚。若再增拨粮草,恐怕会加重百姓赋税,引发民怨,到时候内忧外患,局面更难收拾。”
大臣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朝房内的空气愈发燥热。有人主战,认为必须尽快平定叛乱,以绝后患;有人主和,主张暂时安抚,待国库充盈后再作打算;还有人担忧军中内奸,建议先彻查内奸,再议围剿之事。种种议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朝房,也笼罩着风雨飘摇的大吴江山。
御书房外的回廊下,大内总管、执笔太监李德全身着深蓝色蟒纹内侍袍,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站立着。他须发已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作为侍奉过三朝皇帝的老臣,他早已看透了宫廷的权力纷争。
透过窗棂,他能清晰地听到御书房内魏奉先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刻意的谄媚,正在向萧桓汇报内宫的安保情况。李德全的眼神复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 那是他当年送给义子魏奉先的成人礼,如今却成了提醒他警惕的信物。
他深知魏奉先的野心。自谢渊案后,魏奉先凭借着皇帝的信任,在宫中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排除异己,连一些跟随李德全多年的老内侍,都被魏奉先找借口调离了核心岗位。李德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选择了隐忍。他知道,如今外有石崇叛乱,内有朝堂纷争,若内宫再发生动乱,后果不堪设想。作为大内总管,他的首要职责是维护宫廷的稳定,而非意气用事。
“义父。” 魏奉先从御书房出来,看到李德全,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快步走上前,“您怎么在这里?天凉,小心冻着。”
李德全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陛下近日操劳过度,你要多劝陛下保重龙体,内宫的事,也要打理妥当,莫出纰漏。”
“义父放心,孩儿省得。” 魏奉先躬身应道,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知道,义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但他并不在意,如今他深得皇帝信任,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彻底掌控内宫,到时候,即便义父是大内总管,也奈何不了他。
内阁首辅刘玄的府邸内,灯火通明。刘玄召集了几位核心大臣,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围剿石崇失利的应对之策。作为三朝元老,刘玄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若处理不当,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诸位,官军围剿失利,绝非偶然。” 刘玄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据岳谦都督的密报,叛军不仅提前知晓了行军路线,还对官军的粮草补给点了如指掌,这背后一定有内奸通风报信。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彻查军中及朝中与石崇勾结之人,否则,即便再派多少援军,也难以彻底平定叛乱。”
兵部侍郎杨武深表赞同:“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军中纪律严明,若非有人刻意泄露,石崇绝不可能掌握如此精准的情报。我建议,由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牵头,联合兵部、刑部,成立专门的核查小组,彻查所有参与此次围剿的将领及相关官员,务必将内奸揪出来,以正军法!”
刑部尚书周铁补充道:“不仅要查军中,朝中也需彻查。石崇叛乱已有数月,若没有朝中官员暗中资助,他的叛军不可能支撑到现在。我们可以从粮草、军械的流向入手,顺藤摸瓜,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吏部尚书李嵩却面露犹豫:“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规模彻查,恐会引起官员恐慌,影响朝堂稳定。不如先集中精力围剿叛军,待叛乱平定后,再慢慢彻查内奸之事。”
“李大人此言差矣!” 刘玄反驳道,“内奸不除,叛乱难平!若任由内奸继续通风报信,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会被石崇知晓,将士们的鲜血只会白流。此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着手调查!”
大臣们再次陷入争论,最终,在刘玄的坚持下,众人达成共识,决定由秦飞牵头,成立核查小组,全面彻查内奸。
魏奉先回到自己的值房,立刻屏退左右,召见了一名心腹内侍。“去,给吏部尚书李嵩大人送个信,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让他明日午时在城外的清风茶馆见。” 魏奉先的语气低沉,眼神中带着一丝阴狠。
心腹内侍躬身领命,匆匆离去。魏奉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已看透了朝堂的局势,刘玄等老臣坚持彻查内奸,实则是想借机打压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李嵩等人为了自保,必然会寻求靠山,这正是他扩大影响力的绝佳机会。
自围剿失利后,魏奉先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权力洗牌的契机。他一边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忠诚勤勉,一边暗中联络朝中那些对刘玄不满的官员,许诺给予他们支持,条件是他们必须效忠于自己。李嵩便是其中之一,作为吏部尚书,李嵩掌握着官员的任免大权,对魏奉先来说,是一个极具价值的盟友。
魏奉先深知,想要成为内宫第一人,仅仅依靠皇帝的信任是不够的,还需要朝中官员的支持。他要借这次的乱局,彻底架空义父李德全的权力,将内宫与朝堂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权力网络。
次日的朝会上,关于如何应对石崇叛乱的争论达到了白热化。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陛下,石崇叛军屡犯边境,残害百姓,罪该万死!如今虽围剿失利,但我大吴兵力雄厚,只要再派十万大军,定能将其彻底剿灭!” 一位武将出身的大臣慷慨激昂地说道,眼中满是战意。
“陛下,不可!” 立刻有文官反驳,“连年征战,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国库也已空虚。若再大规模征兵,恐会引发民变。不如派遣使者,安抚石崇,许其高官厚禄,劝其归降,以保一时安宁。”
“简直是一派胡言!” 主战派大臣怒道,“石崇狼子野心,岂会轻易归降?今日安抚,明日他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我们将更加被动!”
“那也比让将士们白白牺牲要好!” 主和派大臣不甘示弱,“难道非要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才能彰显陛下的威严吗?”
萧桓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听着大臣们的争论,心中愈发烦躁。他既想尽快平定叛乱,维护王朝的尊严,又担心大规模征战会引发更大的危机。魏奉先站在御座旁,眼神时不时扫过争论的大臣,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场争论,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
御书房内,李德全趁着给萧桓送参汤的机会,私下找了魏奉先。“进忠,你最近在宫中的动作,太过张扬了。” 李德全的语气严肃,带着一丝警告,“陛下信任你,是让你打理好内宫事务,不是让你结党营私,干预朝政。你要记住,我们是内侍,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该碰的权力,千万不要碰。”
魏奉先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躬身道:“义父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只是如今外有叛乱,内有朝堂纷争,孩儿也是担心陛下操劳过度,想多为陛下分担一些,绝无其他心思。”
“有没有其他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德全盯着他的眼睛,“我劝你收敛一些,否则,一旦犯下大错,不仅会断送自己的前程,还会连累整个家族。到时候,就算我想保你,也无能为力。”
魏奉先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依旧恭敬:“孩儿明白,多谢义父提醒。孩儿一定会谨言慎行,不辜负义父和陛下的信任。”
看着魏奉先离去的背影,李德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义子已经听不进自己的劝告了,权力的诱惑已经让他迷失了心智。李德全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魏奉先不要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否则,内宫的稳定,甚至整个王朝的安危,都将受到严重威胁。
当晚,魏奉先在侍奉萧桓歇息时,趁机进言:“陛下,今日朝会上,那些主战派大臣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们只想着建功立业,根本不顾及国库的空虚和百姓的疾苦。若真的再派十万大军,恐怕会引发民变,到时候,石崇的叛乱还未平定,内部又起祸端,陛下的江山可就危险了。”
萧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知道魏奉先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明白主战派大臣的担忧并非没有依据。
魏奉先见状,继续说道:“陛下,依奴才之见,那些主战派大臣之所以极力主张出兵,是因为他们与岳谦都督关系密切,想借着平叛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您想想,岳谦都督手握重兵,若再平定叛乱,威望必将更盛,到时候,他若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萧桓的心病。他本来就对手握重兵的将领心存忌惮,经魏奉先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萧桓问道。
“陛下英明,” 魏奉先连忙道,“奴才以为,不如暂时停止大规模围剿,派遣使者安抚石崇,同时加强京城的防御,防止叛军进攻。另外,可暗中调查那些主战派大臣与岳谦都督的关系,若发现他们有勾结的迹象,也好及时防范。”
萧桓沉默不语,心中陷入了深深的犹豫。魏奉先的话,让他对主战派大臣和岳谦都督产生了猜忌,也让他更加倾向于主和的策略。
朝会结束后,刘玄、周铁、杨武等几位大臣在吏部尚书府秘密会面。他们敏锐地察觉到,魏奉先的势力正在迅速膨胀,已经开始干预朝政,若不加以遏制,恐怕会重蹈前朝阉宦专权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