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换个新窝。”他把猫垫铺进木箱,小猫立刻跳进去打了个滚,棉絮沾了满身,活像团会动的雪球。他蹲在旁边看,忽然发现猫耳朵后面沾着点棉籽,伸手去摘时,小家伙用脑袋蹭他的手心,痒得他直笑。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是王阿婆提着灯过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她把手里的布包递过来,“刚纺的棉纱,给你补衣裳用。你那件褂子袖口破得厉害,再穿要着凉了。”棉纱白生生的,缠着竹锭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阿婆,我自己会补。”他接过布包,指尖碰到阿婆的手,粗糙却暖和,像老槐树的皮。“你那针脚歪歪扭扭的,哪有我缝得结实。”王阿婆打开木箱看了看,“这垫子缝得不错,比上次给小石头缝的沙包强。”
两人坐在仓库门槛上,听着小猫的呼噜声,远处传来谁家的纺车“嗡嗡”转着,混着蛙鸣,像支温柔的曲子。“阿婆,您说人活着,是不是就像这棉花?”他忽然问,“得有人拾掇,才能变得软和。”
王阿婆笑了,往他手里塞了颗炒南瓜子:“傻孩子,人可比棉花金贵。棉花要靠人弹,人要靠人心暖。你帮我抬棉花,我帮你补衣裳,这不就暖和起来了?”南瓜子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焦香。
第二天一早,他被纺车声吵醒。李婶坐在院角的竹凳上,手里的棉纱在锭子上绕出细细的线,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醒啦?”李婶抬头笑,“我给你织件坎肩,秋天穿正好。”
他凑过去看,线轴上的棉纱渐渐织成布,纹路细密,像渠水的涟漪。“这得织多久?”“快得很,一天织一尺,半个月就成。”李婶手里的梭子来回穿梭,“你上次帮我翻晒的棉絮好得很,弹出来的线特别匀。”
正说着,小石头举着个竹笼跑进来,里面装着只蛐蛐,“小远哥你看!我抓的,会叫!”他把竹笼往坎肩上一放,蛐蛐“唧唧”叫起来,惊得李婶手里的梭子差点掉了。“你这皮猴!”李婶笑着拍他一下,“别捣乱,让你哥看我织坎肩。”
他帮着绕线轴,看着棉纱一点点变成布,忽然觉得这和日子很像——一针一线,看似慢,却实实在在地往前赶,织着织着,就暖起来了。竹书放在竹凳旁,新的字迹正慢慢爬:“李婶的梭子像蝴蝶,棉纱织成布,像渠水结了冰,又软又亮。小石头的蛐蛐叫得欢,像在唱日子。”
中午,他帮着张叔给老黄牛梳毛。牛棚里晒着新收的稻草,带着阳光的味道。老黄牛温顺地站着,任他用篦子梳掉身上的草屑,时不时甩甩尾巴,打个响鼻。“它快生小牛犊了,”张叔摸着牛肚子笑,“到时候给你留碗牛骨汤,补补身子。”
梳到牛脖子时,他发现那里卡着根细竹刺,轻轻拔出来,老黄牛舒服地“哞”了一声,用脑袋蹭他的胳膊。“你看,畜生都知道疼。”张叔递来块盐砖,“给它舔舔,补点盐。”盐砖在牛舌上化出细小的盐粒,像撒了把星星。
竹书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最后一行字慢慢显出来:“老黄牛的竹刺拔出来了,盐砖舔出小坑,像月亮缺了角。李婶的坎肩织了两尺,棉纱在阳光下,像能抽出糖丝。”
他合上书,看着远处晒谷场上翻晒的棉花,白得晃眼。原来慈悲从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给猫铺个软垫子,给牛拔根竹刺,给日子织件暖坎肩——这些碎在光阴里的小事,像棉絮里的阳光,看不见,却暖得人心里发慌。
竹书的纸页上,盐砖的“小月亮”还没干透,李婶的梭子已带着棉纱织到了坎肩的领口。她把竹尺往布上一量,笑着念叨:“再织三寸就收边,给你留着穿去摘棉花,风灌不进脖子。”
他蹲在旁边帮着穿线,见梭子上的棉纱快用完了,便去仓库取新的。刚推开仓库门,就见小猫叼着只老鼠往木箱跑,尾巴高高翘着,像在邀功。“还学会抓老鼠了?”他笑着摸它的头,猫毛上沾着点棉絮,混着泥土的腥气,倒比昨日更活泼了些。
仓库角落堆着新收的棉花,刘阿婆正戴着老花镜挑棉籽,指尖在棉朵间翻飞,挑出的棉籽聚在竹筐里,像堆黑珍珠。“小远,过来帮我称称,这筐够不够弹一床被。”阿婆往秤盘里倒棉籽,秤砣晃了晃,停在“三斤”的刻度上。“还差二两,”阿婆叹道,“弹被得凑整,图个圆满。”
他往秤盘里添了把棉籽,秤杆立刻平了。“这不就圆满了?”他笑。阿婆拍着他的手背:“你这孩子,倒比我懂这些讲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给你,上次你说喜欢吃南瓜子,我炒了些,装在棉布袋里,防潮。”布袋是用弹过的棉絮缝的,软乎乎的,装着瓜子“沙沙”响。
中午回家,李婶的坎肩已织到收尾,正用红线绣领口的花纹。“绣朵紫霞花,你不是总往花田跑?”李婶的针脚细密,花瓣的纹路像真的一样。小石头趴在旁边看,突然说:“娘,我也要绣,给小远哥的坎肩加只蚱蜢!”
李婶笑着把红线递给他:“小心别扎手。”孩子捏着针,笨手笨脚地往布上戳,绣出的蚱蜢歪歪扭扭,倒像只蹦跳的小虫。“挺好,”他摸着那歪扭的纹路,“比我编的草蚱蜢精神。”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老黄牛在牛棚里“哞”地叫了声,张叔跑过去看,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生了!生了个小牛犊,一身黄毛,像团小太阳!”
他跟着跑去牛棚,见母牛正舔着小牛犊的毛,小家伙闭着眼哼哼,四条腿还站不稳,却努力往母牛怀里钻。“给它取个名吧?”张叔拍他的肩膀。他望着小牛犊身上的黄毛,想起晒谷场的金稻子:“叫‘金粒’吧,盼着来年收成好。”张叔连说“好名字”,转身就去烧水,“得给母牛熬点红糖粥,补补身子。”
竹书摊在牛棚的草堆上,新的字迹顺着阳光爬:“小牛犊叫金粒,黄毛像撒了金粉;李婶的坎肩绣了紫霞花,小石头的蚱蜢歪歪扭扭;刘阿婆的南瓜子,嚼着像带着棉花香。”书页上还沾着根牛毛,软得像根金丝。
傍晚收工时,他披着李婶刚缝好的坎肩往家走,领口的紫霞花在夕阳里泛着光。小猫跟在脚边,时不时叼住他的裤脚往前拽;小石头举着竹笼跑在前面,蛐蛐“唧唧”叫着,像在唱赞歌。路过晒谷场,阿婆们正收拾棉花,见了他都笑:“这坎肩合身,像长在身上似的。”
他摸了摸领口的紫霞花,忽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是棉籽凑够了斤两,坎肩绣上了喜欢的花,牛棚里添了只叫“金粒”的小牛犊——这些藏在日子里的细碎,像竹书里的字,一笔一画,写满了暖。
晚风拂过,竹书的最后一页轻轻合上,上面的蚱蜢与紫霞花,在月光里像是活了过来,随着虫鸣,慢慢融进了这烟火气十足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