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环用铅笔头在施工日志边缘画下第三道波浪线时,隔壁模板切割的轰鸣声准时炸响。劣质岩棉板隔墙像块被反复捶打的铁皮,震颤着将尖锐的金属音送进他临时宿舍——一间由集装箱改造的办公室,墙角堆着半箱未拆封的bI模型组件,空气里浮动着混凝土粉尘与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下午三点十七分。这个时段的噪音峰值通常持续四十二分钟,误差不超过三分钟。建筑师的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计算声波传播路径:切割机在三号作业面,与宿舍直线距离二十七米,中间隔着两道临时围挡和半堵未封顶的轻钢骨架墙。理论上,低频振动会顺着地面钢筋传导,高频噪音则绕开障碍物形成衍射……
“在画噪音的波形图?”
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笔尖一顿。郭静站在逆光里,帆布包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陶土,像把夜空揉碎了缝在布面上。她身后是工地扬起的淡黄色尘雾,风把她的话撕成碎片,却奇异地穿透了切割机的轰鸣,清晰地落进他耳朵里。
“测量数据。”赵环合上日志本,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卷尺,金属尺身撞击水泥地的脆响瞬间被淹没,“你怎么来了?”
“送这个。”郭静举起手里的粗陶罐子,罐口飘出松木熏香,“上次你说宿舍总有粉尘味,窑里烧了批吸附性强的陶粒,混着樟木屑装在里面。”她走进来才发现,集装箱内壁贴着张手绘的噪音分布图,红色马克笔在靠近切割机的墙面标了三个加粗的“75db”。
“75分贝相当于繁忙马路,长期听会影响设计精度。”赵环解释道,指尖划过那些红色标记,“正在想临时隔音方案,轻钢龙骨加隔音棉的组合至少要等三天材料进场。”
郭静的目光落在墙角那袋被遗忘的陶土上——上周她来送模型样品时落下的,本想用来演示陶土与建筑材料的兼容性,后来被工地琐事打断。此刻阳光从集装箱透气窗斜切进来,在陶土表面照出层细密的光泽,像未被触碰的河床。
“或许不用等材料。”她蹲下身拨开袋口,潮湿的泥土气息立刻漫出来,与空气里的粉尘展开一场温柔的角力,“陶土的孔隙结构能吸附声波,尤其是高频段。我们可以做一面临时墙面。”
赵环挑眉。作为建筑师,他对材料的物理性能有本能的审慎:“陶土本身强度不足,直接涂抹会开裂。而且隔音需要空气层,单靠材料密度不够。”
“所以要加龙骨。”郭静指着集装箱原有的金属支架,“用你画图纸剩下的硬纸板做龙骨框架,中间填充陶粒,外层抹陶土混合白水泥——比例我记得,上次做透气砖实验时记过数据。”她忽然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小本子,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某页用红笔写着“陶土:水泥:水=6:3:2,孔隙率42%”,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声波示意图。
切割机的噪音恰在此时达到峰值。赵环看着她被震得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想起上周在美术馆看的声学展——展品里有组数据说,人类对爱人声音的辨识阈值,能比背景噪音低15分贝。
“需要什么工具?”他伸手拿起那卷卷尺。
郭静眼睛亮起来:“你的直角尺借我用用,还有美工刀。哦对了,宿舍里有喷壶吗?陶土需要保持湿度才能塑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集装箱里响起与工地噪音截然不同的声响。赵环用激光测距仪量出墙面精确尺寸时,郭静正在调制陶土混合物,指尖沾着灰褐色的泥浆,在硬纸板龙骨上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这些凹槽能打乱声波反射路径。”她解释道,指甲缝里嵌着的陶土像枚枚微型勋章。
当第一块陶土被按压在纸板框架上时,赵环注意到她手腕的发力方式——与在陶轮上塑形时截然不同,捏陶时她的力道带着旋转的韵律,此刻却用掌根垂直施压,让泥土均匀地嵌进每道缝隙。“像给建筑做皮肤。”她忽然说,掌心的温度透过陶土传到手背,“你设计的美术馆穹顶要让光有轨迹,泥土也想记住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