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正惊慌失措地瑟缩在墙角,试图用手挡住从门洞里射进屋里的阳光,枯柴般的手指还紧紧抓着一截啃到一半,露出森森白骨的人手。
“别看!”楚翘从后面一把抓住孩子瘦弱的肩头,身形还没站稳就把他朝自己翻转过来,用力摁进怀中。
妇人身上的细布衣裳满是尘泥和油污,已经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她的头发乱得仿佛污泥潭边的杂草,黑白相杂,定睛一看那白的却是密密匝匝的跳蚤在发丝间钻进钻出。女人一手挡住脸,一边用啃了一半的人手挠着头发,似乎极害怕门洞里透进的阳光,对他们却视若未睹。
楚翘看得胃里翻江倒海,眼看着又要吐酸水,怀里的孩子发顶心沁出的淡淡馨香让她缓和了稍许。她不欲去探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她咬咬牙抱起孩子,一手托着孩子屁股,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深深埋进怀里,不让他再去看那梦魇般的景象。昔归虽小,但毕竟已经到了有点晓事的年纪,此刻在她怀里瑟缩颤抖,显然是把刚才那一幕看了进去。
“忘记它,忘记它。”楚翘嘴里喃喃着,恨不得把他心里的难受倒出来自己吞咽进去。
她不知疲倦地一路狂奔,发疯似地跃过半人多高的篱笆,三花撒开短腿奋力跟在后面,跑了长长一段路她才想起刚才只顾着逃命,掉落在院门前的斧头也忘了捡,此时是断断不能再回头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村口溪流潺潺的水声在耳畔变得越来越清晰,楚翘脚下一软,刚才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不觉得,那个劲头一旦过去,脚趾上的痛再一次变得尖锐起来。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可是听上去近在咫尺的梨花溪涧却迟迟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反而随着他们往前,水声却再一次由近及远。
村子里的院落外观都差不多,但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些许差别,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楚翘便觉得有些蹊跷,明明刚才经过的一处院落又出现在了前方。她生了疑窦,便多了个心眼,在那院子的篱笆门前的地面上涌石头划了个大大的圈。果然,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又走回到了原地。
楚翘疲惫地放下昔归,苦笑着捋顺他略微凌乱的头发,不知该如何向孩子解释他们大约是走不出这村子了。
“阿姐,怎么不走了?”昔归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是不是累了?昔归牵着你走。”
说罢他真的拉起楚翘的手,想带她继续往前走。楚翘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在地府的时候怪力乱神的事情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她安抚地朝昔归笑笑,把右手举到嘴边,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咬破了中指,挤出血涂在印堂和眼睑上,再睁开眼睛,畦田屋舍土路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如果他们遇到的是鬼打墙,按理来说这种办法应该能解。
楚翘打起精神把昔归背在背上,侧耳捕捉水流的声响,继续沿着看如蛇般蜿蜒的小路前行,再次看到她亲手画的记号时,她彻底放弃了希望,如果不是鬼打墙,那么就是有人施了术法,她的元神虽是个树精,但这辈子对这些一窍不通,莫说破阵法,连解个九宫格都够呛。
身体的极度疲惫加上精神濒临绝望,楚翘终于在昔归的一声惊呼中向前倒了下去,幸好熊孩子背在背上,她眼前被拉闸的时候不无安慰地想。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但是意识还在挣扎着想为了孩子撑一撑,自己倒下了不知他一个人要面对什么可怕的事情,这样一使劲,竟让她把眼皮给撬开了,这一睁眼不打紧,她竟发现自己在牛阿婆家的屋子里,好端端地靠着墙睡着,窗子里漏尽的光线从明度强度看都是正午,昔归正在床下逗猫玩。
难道她一昏睡就是大半天?又是谁把她弄回来的?或者只是一场梦魇?楚翘抵着额头回想昨天逃亡中发生的事情,那阴森可怖的感觉沿着她的脚背往上蔓延到脊背,仿佛一条阴冷黏湿的蛇,不可能是梦,那种感觉太真切,骗不了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去检查脚趾,被石斧砸出的红肿果然不见了,只留下前一天赶路造成的擦伤和水泡。
楚翘一下子错乱了,脑子里像万花筒一样全是凌乱的碎片,她苦恼不堪地揪扯自己的头发,或许是痛觉给了她一丝清明,如果那不是梦,昔归一定还记得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
“昔归,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你家......看见你阿母?”虽然不想对孩子提及那一幕,她还是艰难地问出了口。
“阿母......”昔归果然一下子惊恐地睁圆了眼睛,“阿母...吃...吃......”说到一半便往楚翘怀里一扎,闷着半晌不肯钻出来了。
楚翘心头涨涨的都是负罪感,她环顾四周,无论是闩紧的房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身旁的石斧都和第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如果她猜测的没错,刚才只是他们的魂神游了一场,醒来的这一刻便是原点,再逃离多少次结果都会回到这一刻。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坐以待毙。
楚翘盘着腿坐在床上思索了半天,其他村民看起来都已经变成了昔归阿母那样迷了心窍的鬼物,白天畏光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晚上排着队到牛阿婆这里领人肉煮的汤。至少青天白日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威胁,也不像是他们作的祟搞的鬼。
倒是此刻在堂屋里的那一老一少嫌疑最大。
“昔归,你跟阿姐说说牛家阿弟的事情。”楚翘把昔归扯到她身边,凝重严肃地说,“仔细想想,想起什么都告诉阿姐。”
昔归一开动脑筋照例要把指头伸进嘴里嘬住,扇子般的长睫毛闪动间抖落无数细碎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