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一愣,低头看去,只见那平滑的断面上,竟凭空浮现出四个比米粒还小的文字,字迹古拙,却清晰可辨:
“不用说了。”
乞丐怔在原地,握着半截断枝,久久无言。
他明白了什么,最终将那半截枝条插回了脚下的泥土之中。
七日之后,就在那枝条插入之处,一株奇异的植物破土而出。
它通体晶莹剔,形如扫帚草,叶脉中流淌的却不是汁液,而是宛如月华般的液态光芒。
每当山风吹过,草叶摇曳,便会向四周释放出一段段无声的记忆影像。
那影像里,全是林闲。
是他蹲在柴房门口,一口馍一口凉水地吃饭;是他靠着墙根,在午后的阳光下打盹;是他弯着腰,在山林里默默捡拾枯柴;是他坐在门槛上,对着落日发呆……全都是那些最平凡、最琐碎、最无人关注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没有睥睨众生的威严,只有一个安静活着的人。
而这场由初雪引发的异象,远不止于此。
从万柳城开始,一种被称为“风语者”的现象,如瘟疫般在整个大乾王朝境内蔓延开来。
他们并非修士,而是田间耕作的农夫、市井叫卖的小贩、深闺刺绣的女子、甚至是朝堂之上奋笔疾书的官员。
在某个特定的时辰,这些人会突然停下手中的一切事务,神情变得庄严肃穆,嘴唇无意识地微动,用各自南腔北调的方言,说出一句他们从未听过、也无法理解的话。
“顺天应人,苟之。”
“万物皆有其时,潜之。”
“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些话语零散而深奥,皆是出自那本无人见过的《苟道真经》的残句。
语言各异,口音不同,但所有内容经过有心人的汇总,都指向了同一个核心:
“活着,就是最大的修行。”
一名太史院的史官察觉到此事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试图将这些“风语”记录在册。
他铺开上好的宣纸,研好徽墨,提起狼毫笔,可当笔尖刚刚触碰到纸面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饱含墨汁的笔尖下,墨迹并未形成字迹,反而如活物般自动散开,在洁白的纸上迅速游走、重组,最终凝成一行娟秀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小字:
“有些道,不该被写下。”
史官呆立当场,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墨汁溅开,宛如一朵绝望的墨梅。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场席卷天下的风语浪潮渐渐平息,当扫帚山的透明草不再释放记忆,当万柳城的雪融化殆尽,乞丐最后一次登上了无基台。
如今的台顶,已无碑,也无幡,唯有被风吹低的野草,在寂寥中摇曳。
他闭上双眼,迎着旷野的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神一片空明,仿佛看见了在遥远的天地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
那人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棉袄,手里拿着半块吃剩的冷馍,看到他时,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暖的笑容。
然后,那身影便如一缕青烟,缓缓消散在风里。
乞丐猛地睁开双眼,眼角湿润,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地,轻声说道:
“你从来没救谁,你只是让大家……想起了怎么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风过旷野,无基台下那数不清的、早已枯黄的万千草牌,竟无风自响,齐齐发出剧烈的轻颤。
无数颤音汇聚成一股洪流,最终凝成了一声,清晰地响彻在天地之间,仿佛在回应着他的那句话,也像是在回应着那个早已不属于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