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动荡引发的恐慌刚刚平息,春荒便如一头饿狼,悄无声息地扼住了万柳城的咽喉。
城中最大的几家粮仓早已挂上了“无米”的木牌,仅存的几家米铺里,陈米的价格一日三涨,如脱缰野马。
朝廷的赈灾文书早在上个月就贴满了城墙,可运粮的官船,连影子都没见着。
绝望,比寒风更刺骨。
无基台前,那道褴褛的身影依旧每日准时出现。
天还未亮透,他便拿起那面破锣,“当啷”一声,在死寂的晨雾中撕开一道口子,开始他雷打不动的召集。
起初,应者云集。
人们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跟着他对着九根焦黑的石柱跪拜、签到。
可三天、五天、七天过去,除了腹中更甚的饥饿,什么都没有发生。
希望被饥饿啃噬殆尽,人群迅速消散。
“签到能当饭吃?真是疯了!”一个饿得眼眶深陷的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身便跟着一群人往北岭的方向走去,“还不如去矿上碰碰运气,挖到一块灵石渣子,也够换半袋糙米了!”
嘲讽如利箭,却丝毫穿不透那乞丐的沉静。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默默地将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袄铺在中央的石柱下,双膝跪落,盘膝而坐,脊梁挺得笔直,如一杆插在废墟中的长枪。
风雪渐大,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他一动不动,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
无人察觉,随着他的呼吸,那九根历经劫难的石柱,竟开始散发出肉眼难辨的微热。
雪花在触及石柱表面的瞬间,便“嗤”的一声化为一缕白雾,袅袅升腾,竟真有了几分香火缭绕的错觉。
城南,苏清雪的粗食铺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哐当!”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灶台里最后一块松木拆了下来,劈开,塞进炉膛。
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块,锅里是半锅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铺子里,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眼巴巴地盯着那口锅,喉头不住地耸动。
“雪姨,明天……明天我们还有粥喝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清雪的心猛地一揪。
她舀起一勺稀粥,举到眼前,阳光透过薄薄的粥水,照出几粒可怜的米粒在其中浮沉。
这一幕,让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林闲也是这样蹲在这炉火边,一边帮她添柴,一边慢悠悠地说着:“火要小,心要静。饭要熟,人就得熬。熬过去,就好了。”
熬?怎么熬?米没了,柴也没了,拿什么去熬?
苏清雪放下粥勺,眼神陡然变得坚定。
她转身走进里屋,从一个破旧的木箱最底层,取出了一只陶碗。
这碗毫不起眼,碗口甚至还有一个豁口,是林闲当年离开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将陶碗放在案板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在那粗糙的碗底,不轻不重地磕了三下。
刹那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普通的陶碗碗底,竟如同筛子般,渗出了一缕缕比蛛丝还细的金粉。
金粉落入下方的粥锅,瞬间消融,不见踪影,但那原本清水的粥,却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醇厚香气。
苏清E雪没有丝毫犹豫,将这锅融入了金粉的粥,一滴不剩地分给了那些孩子和食客。
她自己,连碗底都没舔一下。
那一夜,万柳城中,凡是喝过这碗粥的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冰天雪地,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将手中唯一一块热腾腾的白馍,一点点掰开,分给围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城北的废弃官仓。
乞丐察觉到人心已散,单靠日复一日的“签到”,已经无法维系那脆弱的信念。
他必须做点什么。
夜色如墨,他如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官仓。
这里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些堆在角落里,因受潮而发霉结块的陈粮。
这东西人吃了会生病,但总好过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