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沈锦穗将银票递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或施舍的姿态,仿佛只是完成一桩交易。
雪锦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生命的纸张,颤抖着接过,仿佛捧着滚烫的炭火。“主子……这……奴婢……”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惊喜和茫然冲击着她。
“不必言谢。”沈锦穗打断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记住今晚,记住是谁给了你这条路。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了。可能做到?”
雪锦猛地抬头,对上沈锦穗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怜悯。
但此刻,这目光却比任何虚情假意的安慰更让雪锦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奴婢雪锦,在此立誓!此生此命,尽归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很好。”沈锦穗微微颔首,“起来吧。收拾好东西来长生殿做个贴身侍女。”
“是!奴婢明白!”雪锦紧紧攥着那张银票,如同攥住了母亲的生命,也攥住了自己未来的希望。
她看着沈锦穗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抹红色在夜色中如此耀眼,仿佛指引方向的火焰。
沈锦穗走在回宫的路上,意识里对燕元照淡淡说了一句:“办完了。她叛变的概率很小,往后有事你交给她去做。”
燕元照并未多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虽不完全清楚沈锦穗具体做了什么,但隐约却能感受到,在帮助那个宫女时,沈锦穗的意识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本能的庇佑之情。
这种感觉很奇特,与沈锦穗平日里的冷酷算计截然不同。
“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那个宫女?”
沈锦穗语气平淡却带着些许温和:“随机碰运气,但遇见她确实是意外惊喜……”
燕元照轻声问:“你认识她?”
沈锦穗:“只能说,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夜晚的御花园静谧无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燕元照掌控着身体,本想散心,却远远看到贵妃锦千落正独自一人站在荷花池边,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孤峭。
燕元照下意识就想避开,在意识里轻声说:“我看见贵妃了。要不……我们绕路走吧?”
沈锦穗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随意:“见到皇帝都得正面硬刚,见到个贵妃,绕什么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燕元照还是有些犹豫。
“打个赌,” 沈锦穗语气笃定,“她不会刁难我们——至少今晚不会。”
“为什么?” 燕元照刚问出口,还没来得及绕行,锦千落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贵妃的冷冷地落在“燕燃月”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便是燕赤来的那个燕元照?”
控制权瞬间切换。沈锦穗上前一步,姿态不卑不亢,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臣妾燕燃月,见过贵妃娘娘。”
锦千落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燕燃月?本宫怎么记得,燕赤王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燕、元、照?”
她刻意放缓了后三个字,带着审视的意味。
沈锦穗抬头,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贵妃娘娘消息灵通。父王确实只有臣妾一个女儿。‘元照’是臣妾幼时的小名,不足为外人道。此番和亲国书之上,父王亲笔所书,乃是‘燕燃月’。”
她将“国书”、“亲笔”稍稍加重,点明这是官方认证的身份。
锦千落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却只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话:“但愿锦月鸾的女儿,不会跟她一样……令人作呕。”
话音落下,贵妃已远去。
身体的控制权回到燕元照这里,她愣在原地,心中满是惊愕与困惑:“贵妃……她怎么会认识我母妃?难道她之前就……是因为母妃才针对我?”她联想到了时光倒流前初入宫时可能感受到的来自贵妃的打压。
沈锦穗在意识里嗤笑一声,带着一种“你才发现吗”的意味,反问道:“笨。你母妃姓什么?刚才那位贵妃,又姓什么?”
燕元照下意识地回答:“锦…?” 一个相同的姓氏让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还不算太迟钝。” 沈锦穗的声音带着了然,“是‘家事’。”
“今天很晚了,回去睡吧,虽然我们都不感觉困,但久了这具身体熬不住。”
月色如水,洒满寂寥的庭院。沈锦穗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夜风拂过她未束的长发,周身笼罩着一层疏离的气息。
她并未掌控身体,此刻更像是燕元照意识沉睡后,她独自浮现的“灵体”状态,或者说,是更深层的、连燕元照都未曾察觉的某种存在形态。
她的左手掌心,虚托着一颗龙眼大小、正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珠子。那红光并不刺眼,却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转,内部似有氤氲雾气盘旋,散发出一种温暖而奇异的力量波动——
若原本的君裕泽在此,定会认出,这光芒与他腰间护魂符的气息,同出一源。
而她的右手,则拿着一根式样简单、玉质却极佳的白玉簪。簪体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但若细看,能发现雕刻的纹路略显生涩,正是当初君裕泽亲手所刻、赠予霁延策的那一支。
沈锦穗微微仰头,望着漫天繁星,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总是锐利或嘲讽或淡漠的眼眸里,此刻竟盛满了温和。
次日早朝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穆。龙椅之上,君裕泽换魂者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丹墀下的臣子。
他正在听取边关军报,眼角余光却瞥见文官首列,那道身着丞相官服的孱弱身影——霁延策,竟微合着眼,头一点一点,俨然是在这庄严肃穆的朝会上……睡着了?
一股不悦瞬间涌上心头。好个霁延策!
纵然权倾朝野,深受这个世界里的初元帝信赖,也不该在议政之时如此怠慢,简直目无君上!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燕元照”给他的教训让他深知,冲动是魔鬼。
他强压下那点被轻视的愠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平稳,却带着清晰的冷意,打断了正在禀奏的兵部尚书:“边关军情固然紧要,但朕看……霁相似乎更为疲惫。”
他目光转向似乎睡着的霁延策,语带双关,“莫非是朕的朝会,已然无趣至斯,竟让爱卿酣然入梦?”
此言一出,殿内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寂静。几位老臣下意识地交换了眼色,流露出些许诧异。
就连原本有些瞌睡的霁延策也被这含沙射影的话惊醒,他微微蹙眉,抬起那双因倦怠而更显疏离的眸子,看向龙椅上的君王。
没有惊慌请罪,没有尴尬失措,他只是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以及几分真实的困惑,脱口而出:“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微哑,“臣在朝堂上小憩,不是多年前就得您亲口允准的吗?今日何出此言?”
这话问得自然无比
顿时,更多朝臣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纷纷看向皇帝。
是啊,丞相体弱,陛下怜惜,特准其精神不济时可于朝堂稍作休憩,这已是延续三年的旧例了。今日陛下怎的突然以此发难?感觉颇有些反常。难道陛下已经开始对丞相产生不满了?
龙椅上,君裕泽的心猛地一沉。
允准?这个世界的初元帝竟然允准臣子在朝堂上睡觉?!
他飞速地在那些接收来的、关于朝堂礼仪和君臣相处的模糊记忆碎片中搜寻,却找不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清晰印记。
原主的执念太深,对于与霁延策相关的、尤其是带有情感偏向的细节,保护得极好,留下的记忆大多是关于身份、职位、重大事件的框架,而这些带着温情与纵容的约定,却被有意无意地模糊、甚至屏蔽了。
失策了。
君裕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这个霁延策,与原主的关系,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和亲近。
而原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更是处处是坑!
他迅速收敛了方才那点刻意流露的冷意,脸上恢复成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仿佛刚才的质问只是一次寻常的关切:“哦?是么。”
他语气淡然,“看来是朕前两日昏迷不醒,昨夜又忙于政务,这记忆有些乱。霁相身体要紧,若是实在支撑不住,回府歇息便是,不必强撑。”
他轻描淡写地自己的异常化解为一次“君主体恤臣下”的常规操作。
既全了自己的颜面,也没有继续深究那个暴露他记忆空白的尴尬问题。
但在他平静的目光深处,对霁延策的审视,却又加重了一层。
这个病弱却权望极高的丞相,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而原主留下的这些“恩宠”,更是棘手。
霁延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重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朝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