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一个人扛着整片天,顶着天灾人祸,顶着流民。
没人记得他这个镇吏还活着。
他在官府待了十五年,从衙役做到小吏,勤勤恳恳,没贪过一文,没逃过一日。
可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来的裴齐受人敬重。
“咱们……还有多少钱?”
季鑫胸膛剧烈起伏。
“就……一百来两。”
衙役缩着脖子,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季鑫。
“全是铜钱,换算过来也就这么些。全拿出来,我们这些人咋活?连月钱都发不出了,再拖下去,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季鑫狠狠瞪他一眼。
“留点够咱们嚼两天的,月钱先欠着,迟早补你们。”
可眼下,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是救命的时候。
衙役赶紧翻箱子,手忙脚乱地把铜钱一串串往外掏,手指哆嗦着数数。
最后,他咬咬牙,留了十几两,其余的全打包背上了肩。
包袱沉得他差点跌倒。
可他不敢吭声,咬着牙跟了出去。
东街那儿,裴齐已经摆开桌子。
他一个一个登记名字。
兰百镇的年轻后生都围在旁边。
他们不是不心软,可更怕闹起来伤了裴齐。
裴齐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那些从马耀镇来的灾民,全被分成了几堆,老弱在左,青壮在右。
男人已经领了工具,马上就要动身去镇外清理废墟,准备搭窝棚。
季鑫到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安安静静。
他“裴镇长!”
季鑫站在三步开外,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裴齐一抬头,赶紧从破旧的木凳上站起来。
“季吏,您来了!”
季鑫没说话,走到裴齐面前,双手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小木盒。
他低头看着脚边磨损严重的靴子尖,喉咙动了动。
最终还是把盒子递了过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实在没办法了。这些,你先拿去,救人要紧。”
裴齐双手颤抖着接过木盒。
宋萩云站在人群边缘,目光落在季鑫身上,微微一怔。
这人也就二十五岁,眉目清秀,脸上还带着点书生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人,竟能在这鬼地方熬下几年?
谁又知道他到底得罪了哪路菩萨,才会被发配来管这四个镇子?
朝廷的政令一纸空文,地方的贪吏层层盘剥。
最后苦的全是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官小吏。
秦淮早跟她说过。
这人在这兰百镇一待就是好几年,从没请过假,也没向上头哭穷。
换她早蹽了,趁着夜色翻墙跑路。
可季鑫却愣是没走。
“等会儿我让人来帮忙,”宋萩云缓步上前,“要是银子不够……我这边还能再凑点。”
“银子不够……”
季鑫嘴上跟着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脸都憋得发紫。
他哪来的银子?
他自己这几年省吃俭用,连件新衣都舍不得买。
刚才递出去的那盒银子,还是东拼西凑、变卖了几件旧物才凑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他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凭什么让别人为他填窟窿?
“我出一两!”
黎大突然开口。
他站在人群最前头,脸上还沾着炉灰,手里攥着一小块银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