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弘时都没言声,弘昼却道:“三伯伯一夜连来点点也没有,只怕这会子酒还没醒呢!这里的事都是李卫一手操办,人手不够,李卫连夜七拼八凑起来。亏了还是亲兄弟,要是外臣,还不知怎么样呢!”
“他竟一夜不来!”
允禄大惊之下继而大怒,“他说要过来照应,叫我们在衡臣那里只管议,打包票这边不误正事。难道他回府就病了,再不然就是在马上摔死了?!”
弘昼听得一咧嘴,像哭又像笑,说道:“告诉十六叔一句话,三伯伯保准是吃多了酒。昨个儿是他四侧福晋的生日,还不到三十岁,出落得像个小丫头,又伶俐得能写诗会填词——”
他咽了一口口水,“天塌下来,他也不肯扫了她的兴儿的!”
正说着,见允祉带人抬着彩棺,还有一小车藉草进了二门,弘昼便住了口。允禄只装没有看见,一转身便进灵棚去劝尤明堂去了。
允祉昨夜确是吃醉了酒。他原说回府点一下就走的,四侧福晋新编的几个曲儿要演,硬要他润色。
他刚从园里回来,又不好在寿筵上说允祥的噩耗,天上的雪又正下得紧,一点托词也想不出来,不合吃了几杯,反而勾起兴来,吃酒吟诗听曲赏夜雪,竟忘了允祥的丧事。此刻见众人已布置得齐整停当,允祉也不免面带愧色*,忙着到允祥灵前施礼,默默祷告几句,指挥着众人在牌牓前又支起柩床,亲自抱了藉草细细铺了五层,命三十六个人抬着沉重的彩绘楠木棺稳稳放了上去。
他也不怕脏,上前亲自揭了蒙在棺上带着雪的油布,双手抱着出了正堂。
恰在此时,四爷带着朱轼冒雪从二门进来,高无庸疾步前走,高声道:“圣上驾到!”
顷刻之间,两厢庑廊丹陛之乐大作。张廷玉带来的畅音阁供奉们建鼓编钟齐击,箫琴笙笛共扬,哀乐悠远凄漫在纷纷大雪里,与方才灵棚鼓吹的俗调迥不相同,一曲未终犹自绕梁一曲又起增人愁绪。
四爷满意地看了一眼允祉,徐步走至允祥床前,为长明灯续油,拈了香三鞠躬,亲手将香好退到一边。尤明堂大步上前展开祭文,略舒了一口气便朗声宣读。此时院中数百人,除了四爷全都齐跪在地。但那祭文是国子监祭酒张照所撰,有名的大才子,纯用先秦四言古雅之句,写得妙笔生花,可惜读时人们很难听懂。
四爷却听得极为肃穆,待到收束,尤明堂已涕泪满面,提着嗓门读道:
王也其灵,唯鉴朕衷。
从兹一别,人天相绝。
身虽相违,心依旧榭。澍惠芳芷,其香不灭……
呜呼哀哉,述此宸怀,王其响,俎豆绵长……
至此我已是泪流满面。
允祉是奉旨主持的,见尤明堂读完祭文,方从忡怔中醒悟过来,却没见允禄递上来仪单,拉拉允禄衣襟,允禄却不言声。
他情急之下喊一声:“举哀!”不料允禄同时也喊一声:“点神主!”
二人一齐发仪仗令,却又不一样,立刻引起院中一片窃窃私议。四爷顿时红了脸,此刻却不便发作,见弘晓捧了牌位来,从高无庸手中接过朱笔,在“神王”的王字上点了一点。
允祉生怕再喊错,看允禄时,允禄也不言声,一时都僵住了。倒是尤明堂见机得快,哀哀已是痛哭出声。弘晓“哇”地一声扑到箦床·上号啕大哭,张廷玉顺势一句“举哀”,满院的人立时大放悲声,马马虎虎将方才的僵局掩了过去。
四爷狠狠瞪了允祉和允禄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众也哭,但无论如何已减去了悲怆之气。
接着便是装殓入棺。偏是那棺材盖儿怎么也揭不开,几个太监累得满头大汗,后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上头钉了两个钉子,于是又拔钉子,叮咚了半日,才算把允祥安殓进去。
四爷气得手都是哆嗦着,兀自奈着性子把一床陀罗经被搭了允祥身上,至此乐声虽然还在回**,人们已是哭得没了精神。
只是弘晓已经哭软在地下,双手扒在棺材边呼天抢地,不许人盖棺。
几件窝囊事平安过去,允祉已经平静了一点。棺材里躺着的这个弟弟平素与他相与得很平和,既不知心,也算不上疏远,但不知怎的,他无论如何起不了悲痛之情。看着弘晓扑棺恸号,那只带着大板指的手敲得棺材咔咔直响,他竟突然想到李汉王说的“痔疮”笑话儿,竟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来连张廷玉也忍不住怒火填膺,跪在棺旁,一手扶着哭得发昏的弘晓,恶狠狠盯住了允祉,说道:“诚亲王爷,您有心搅和,不如回府去!”
“三哥太不像话!”允禄脸气得发青,“你这么没人伦,我站你远点!”
允祉此时才意识到犯了众怒,顿时面如土色*,后退一步,说道:
“我怎么了!我招惹了谁了!”
“你招惹了十三弟在天之灵!”四爷回过头来,他额前的青筋崩起霍霍直跳,低声吼道,“别人哭,你笑!朕都听见了!你一夜不睡就昏头昏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