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恐惧终究抵不过少年人的好奇心。
终于,一个胆大的杂役小童,趁着月缺之夜,偷偷用几截中空的陶管,一头埋入井沿的湿土,另一头引向山石下的洼地。
他想看看,这自动上涨的井水,究竟是何物。
次日清晨,他再去查看,却发现陶管早已堵得严严实实。
他费力撬开,管壁内竟附着了一层厚厚的荧光苔藓,在晨曦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凑近细看,苔藓的纹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幅幅连环的梦境片段:一个模糊的人影长跪在地,似在无声忏悔,而他面前,另一个决绝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迷雾之中。
消息不胫而走,几位年轻弟子闻讯赶来,见此异状,皆心生不安。
他们取出铲刀,试图将这诡异的苔藓刮除。
可刀锋刚一触及,苔藓便散发出一股奇特的甜腥气,吸入鼻腔的弟子,无一例外地陷入了短暂的恍惚,耳畔仿佛都响起了自己母亲在遥远童年里哼唱的摇篮曲。
这温柔的幻觉让他们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动作也迟滞下来。
事情最终惊动了长老,他赶到后山,脸色凝重地审视着那口井与那截诡异的陶管,最终下令,以巨石砖块,彻底封死井口。
弟子们依令行事,将沉重的砖石一块块垒上井口。
然而,就在最后一块青砖落下的瞬间,整片后山的地面都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
并非天摇地动般的剧烈,更像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砌好的砖石缝隙间,竟钻出无数翠绿的嫩芽,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攀爬、缠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绿网,将那笨拙的封井之举,变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天然花架。
生机,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宣告了封堵的失败。
璇玑阁的骚动并未影响到谢昭华。
数日后,她独自在院中,从一棵老树下拾起一片枯黄的腐叶,将其放入一只早已破损的石碗中,用一根石杵缓缓研磨。
一名负责洒扫的弟子远远偷窥,只见她动作迟缓而专注,枯叶的碎屑在碗中纷飞。
忽然,那碗中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青烟,烟气在空中盘旋凝聚,竟化作一张模糊的人脸——那分明是玄尚在少年时的影像,一头耀眼的银发,双目浮现金色的、仿佛验证码般的流光。
他的嘴唇微动,吐出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你赢了。”
谢昭华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抬头看那张脸一眼,只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由烟气构成的人脸便应声而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当晚,璇玑阁内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藏书楼中所有典籍,无论新旧,竟在同一时刻自动翻页,齐刷刷地停在了空白的卷首。
书页上原本的墨迹如潮水般褪去,最终只留下一片洁白,上面隐约浮现出淡淡的指纹印痕,深浅不一,如同无数只手曾紧紧握住虚空。
自那以后,璇玑阁新入门弟子的第一课,不再是抄录经文,而是静坐观掌,在自己的掌纹中寻找最初的道。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张阿妹正途经一座早已废弃的观星台。
台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者,浑然不觉外界变迁,依旧在埋头苦研他那套“正统星轨”,身旁摆满了各种锈迹斑斑却依旧精密的仪器。
张阿妹没有打扰他,只在观星台的一角寻了个避风处坐下,掏出一包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来。
她百无聊赖,将瓜子壳随手抛入风中,任其四散飘落。
三日之后,平地忽起狂风,那些被她抛弃的瓜子壳被卷起,不偏不倚地嵌入了学者那些精密仪器的齿轮与校准缝隙之中。
学者终于从他的星轨图中抬起头,发现仪器校准已然失衡,所有观测数据都开始出现巨大的偏移。
他惊怒交加,四处追查肇事者,却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并修复仪器时,他惊骇地发现,这些“错误”的、偏移的数据,竟然与那些被他斥为无稽之谈的民间口传星谚,达到了惊人的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