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舫”事件后的第三日,大朝会,卯时。
文武百官们已在宫门外等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只是今日的气氛,与往日里那种或閒谈或议政的鬆弛截然不同。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两个队列的最前方。
文官之首,是当朝右丞相柳越。他年近六旬,身形清瘦,一袭崭新的紫色相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他微闭著双眼,手持玉笏,神情淡然,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在他身后,户部尚书梅敬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眼眶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嘴唇紧紧抿著,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而在武官队列的最前端,武安侯秦元如同一尊铁塔,矗立在那里。他穿著全套的侯爵朝服,头戴梁冠,面容冷峻,目光直视著前方厚重的宫门,身上散发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身后的几位將领,如成国公、英国公等人,也都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整个候朝区,瀰漫著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三日前天香舫的那场风波,经过几日的发酵,今日,必然要在这金鑾殿上,掀起一场真正的惊涛骇浪。
“开宫门——”
隨著內侍一声悠长的唱喏,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百官整理衣冠,鱼贯而入,穿过漫长的御道,最终在金鑾殿前,分列站定。
大殿之內,金砖铺地,龙柱擎天,气氛庄严肃穆。
“陛下驾到——”
身著明黄龙袍的乾帝萧景贞,在內侍总管张德海的搀扶下,缓步走上御阶,在龙椅上坐定。他已年近六旬,但精神矍鑠,目光如炬,扫过阶下百官,带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眾卿平身。”
“谢陛下。”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著,各部院轮流奏事,皇帝也一一给出了批覆。
正当眾人以为今日又將平淡无奇地结束时,监察御史王箴,再次从文官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手持玉笏,躬身出列,声音洪亮,义正言辞: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参!”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匯集到了他的身上。武安侯秦元微微抬眼,瞥了他一眼,隨即又恢復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龙椅之上,萧景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讲。”
王箴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迴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臣弹劾武安侯四子秦安、镇北侯之子叶凡!二人身为勛贵子弟,不思报国,反而流连风月场所,骄奢淫逸,横行市井,行止无状,有辱门风,更损朝廷威严!”
“三日前,此二人於秦淮河天香舫,聚眾滋事,公然羞辱朝廷命官,败坏京城风气,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当日,户部清吏司主事梅文鏵,亦在天香舫参与文会。秦安、叶凡二人为爭一风尘女子,无故挑衅,以万金之价,与其竞夺魁,致使梅文鏵愤而斥巨资夺魁。”
“《大乾律》有云,官宦子弟,当勤俭自持,以为表率。此二人之行,已严重违背祖制!”
“更有甚者!”王箴话锋一转,將矛头指向了更深层次的问题,“秦安与叶凡,在竞价失败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对梅文鏵百般嘲讽,言语粗鄙,致使梅文鏵当眾受辱,羞愤呕血!此二人公然羞辱朝廷命官,是为藐视朝廷!是为挑衅斯文!此风若不严惩,长此以往,將门骄横,文武失和,国將不国!”
王箴说得慷慨激昂,痛心疾首,仿佛亲眼所见。
他最后重重一揖,声音鏗鏘:“臣恳请陛下,严惩秦安、叶凡二人,以儆效尤!以正国法!以安百官之心!”
此言一出,大殿內的气氛瞬间凝固。
武將班列中,武安侯秦元立於班首,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静如水,仿佛王箴弹劾的不是他儿子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文官队列中,户部尚书梅敬在王箴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老泪,颤巍巍地出班跪倒,以头触地。
“陛下!老臣……老臣有罪啊!”他悲声哭诉,“老臣教孙无方,致使其误入风尘之地,然,犬孙虽有小过,却也是自幼饱读诗书,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半分差池!”
“如今……如今竟被那秦安、叶凡两个黄口小儿仗著父辈军功,骄横跋扈,当眾羞辱,如同戏猴一般!身心俱创,一病不起!这……这哪里是在打老臣孙儿的脸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是在打陛下您的脸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著眼泪,那悲愤的模样,看得不少文官都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请陛下为我等文臣做主啊!”
“將门子弟,骄纵若此,国將不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