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內附和之声四起。
就在此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右丞相柳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跨步出列,对著龙椅长揖及地,长嘆一声。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错不在秦侯、叶侯。”他一开口,竟是先为秦元等人开脱,“子不教,父之过。秦侯常年镇守京畿,叶侯更是十年未离北境,为国操劳,疏於管教,亦是情有可原。”
秦元依旧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冷冷地扫了柳越一眼。
柳越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重:“但是!此事所暴露出的问题,却不能不令老臣忧心忡忡啊!”
“文臣与武將,本是陛下之股肱,国家之栋樑,理应同心同德,共保社稷!可如今,竟因些许口角之爭,便闹到如此地步!將门子弟,视文官如无物,当眾羞辱朝廷命官!此风若长,文武离心离德,互生嫌隙,乃至水火不容!此乃国之大忌!动摇国本之祸根啊!”
他这番话,直接將一件紈絝子弟的爭风吃醋事件,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其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对武安侯、镇北侯予以申飭!对秦安、叶凡二人,处以禁足、罚俸之惩!一则,以正国法;二则,以安百官之心;三则,以儆效尤,杜绝此类恶行再次发生!唯有如此,方能消弭文武嫌隙,使朝廷上下,同心同德!”
柳相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打了將门的脸,又显示了自己的“顾全大局”,还给皇帝送上了一个台阶。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成了文官集团的舞台。他们口诛笔伐,將秦安和叶凡塑造成了无法无天的恶霸,將自己塑造成了受尽委屈的忠臣。
武將队列之中,不少人都面露怒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去青楼画舫爭风吃醋,还把人给气吐血了,这事儿,说到哪儿都不占理。
乾帝萧景贞依旧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著龙椅扶手,目光平静地在柳越、梅敬、秦元以及几位重臣脸上扫过,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排演的大戏。
『柳卿啊柳卿,借题发挥的本事,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他心中冷笑。
就在殿內气氛几乎一边倒的时候,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喧囂。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魏錚,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魏錚年近七旬,鬚髮皆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鹰。他一生都以刚正不阿著称,是朝中有名的“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
“魏爱卿有何高见”萧景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魏錚对著龙椅一揖,隨即转身,目光如电,直视王箴和梅敬,朗声道:“王御史方才弹劾秦安、叶凡二人,言其奢靡无度,聚眾滋事,羞辱朝廷命官,败坏风气。梅尚书亦言其孙梅文鏵受辱病倒,痛心疾首。”
“然,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御史与梅尚书!”
“其一,”他伸出一根手指,“王御史弹劾秦安、叶凡二人『误入风尘之地』,敢问,这天香舫,是我大乾律法明令禁止进入的场所吗”
王箴一愣,答道:“这……倒不曾。”
“既然不是,那何来『误入』一说我大乾承平已久,金陵城內,风月繁华,王孙公子,文人骚客,流连其间者,不知凡几。若去了一趟天香舫,便是品行不端,那这满朝文武,怕是有半数都得被弹劾!”
“噗嗤……”殿內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其二,”魏錚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转向梅敬,“梅尚书称,令孙梅文鏵,是『饱读诗书,恪守礼法』之人。敢问梅尚书,一个恪守礼法之人,会去天香舫,与人竞价,爭夺一个风尘女子吗一个恪守礼法之人,会为了一个女子,一掷万金吗”
梅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我孙儿那是……那是参与文会,一时兴起!”
“好一个『一时兴起』!”魏錚冷笑一声,“同样是去天香舫,同样是参与竞价,秦安、叶凡二人,最终分文未,反而抽身而退。而令孙,却一掷两万一千两!若论奢靡,若论败坏风气,到底是谁更甚一筹”
“其三,”魏錚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在王箴的脸上,“王御史称,秦安、叶凡二人『公然羞辱朝廷命官』。敢问,梅文鏵,官居何职”
王箴被问得一滯,支吾道:“梅公子……乃是户部……户部清吏司的一名主事。”
“一个七品的主事,也好意思称『朝廷命官』”魏錚的声音,陡然拔高,“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在酒楼之中,与人斗气,说了几句玩笑话,便成了『公然羞辱朝廷命官』那他梅文鏵,当眾讥讽將门之后为『粗胚』,讥讽镇北侯世子为『土包子』,又算什么是不是也该治他一个『离间文武』之罪”
“况且一个七品清吏司主事,年俸几何两万一千两白银,又是何概念这钱,从何而来是祖上遗泽丰厚还是另有隱情”
魏錚三问,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王箴和梅敬二人哑口无言,狼狈不堪。
“秦安、叶凡二人,年少轻狂,行事或有不当之处,顶多算个年少风流,不知收敛。可梅文鏵身为朝廷命官,出入风月之地,为爭风吃醋,一掷万金!这难道不是奢靡不是败坏风气不是有损朝廷体统”
“王御史弹劾秦安、叶凡,句句不离朝廷法度,体统威严。那么请问,梅文鏵此举,又当如何论处若说秦安、叶凡该严惩,那梅文鏵,是否更该罪加一等还是说,王御史与梅尚书的眼中,这朝廷法度,只对將门子弟適用,对文官子弟,便可网开一面”
这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质问,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瞬间將王箴和梅敬逼到了墙角!大殿內一片譁然!
武將班列中,不少將领脸上露出了快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