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
朱砂。
单是这两个带着脂粉香的名字,就绝不可能和“马婢”挂上钩。
哪有马婢会取这般娇柔婉转的名字?
青梅咬着后槽牙,心里头像是刚灌了一碗酸梅汤,牙都要酸倒了。
六盘山牧场送来的人是吧?
程栋那老东西的手笔是吧?
好,好的很呐!
他这是送人还是送马?
青梅越想越气,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了。
可是当她的目光在面前这两个少女身上时,那股子憋在胸口的火气,又像被晨露浇过的炭火,倏地就熄了大半。
姐姐唤作胭脂,妹妹名叫朱砂,两个女孩的生辰只差三刻钟的时间,是一对实打实的双生花。
两人皆是明眸皓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灵秀。
因为年纪尚,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显得格外娇玲珑。
她们穿着一身窄袖胡服,衣料是淡青色的,衬得腰肢纤细如柳。
头发梳成了俏皮的双螺髻,髻上还别着一朵晒干的紫花,平添了几分娇憨的味道。
这对姐妹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青梅。
眼前这位青梅大管事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襦裙,眉眼清秀,看着就格外温柔。
这位青梅大管事这么好看,一定会对我们好吧?
这般想着,两人看青梅的眼神愈发亲近,连带着她们那双温驯的鹿眼,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光,竟与身旁那匹雪白色马的眼睛有几分神似。
白马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轻刨了刨地上的干草,脑袋还往胭脂手边凑了凑。
胭脂便踮起脚尖,指尖顺着马颈的鬃毛轻轻一捋,动作轻柔。
她嘴里还哼起了一段草原上的调。
调子软乎乎的,带着几分慵懒,像轻风吹过青草地,又像溪水淌过鹅卵石。
也是奇了,刚才还略有些躁动的白马,竟瞬间安静下来,还伸出粉色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胭脂的手心。“呀!”
胭脂最怕痒,被白马这么一舔,猛地缩回手,忍不住嘻嘻笑出声。
可笑声刚,她就瞥见青梅还站在跟前,顿时吐了吐舌头。
她赶紧拉着妹妹朱砂的衣角,规规矩矩地站好,连肩膀都绷直了几分,活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青梅被她们这副模样气笑了。
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丫头,就算心里清楚她们是程栋送来讨好杨灿的“礼物”,青梅也实在生不出半分恶感。
马厩棚顶悬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恰好将姐妹俩笼住。
她们手里分别握着一把鬃刷和一个装黑豆的布袋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脑袋微微低垂,一副等着训话的乖巧模样。
这……,这还能怎么办?
青梅可不想变成屠嬷嬷那样的恶婆娘。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拖长了语调,本想至少严厉警告一句,让她们离杨灿远些。
可话到嘴边,语气却软得像棉花:“行……吧。你们俩以后就负责照料老爷的马匹,记住了,平时不许往花厅、后宅那边去。”
青梅像老妈似的叮嘱着:“你们是马婢,职责就是照料马匹,要是到处乱走,会坏了咱们杨府的规矩。
咱们老爷脾气可大了,到时候会打死你们的。”
“喔,青梅大管事放心,我们姐儿俩最乖了!”
胭脂抢先应着,还用力点了点头,双螺髻上的紫花晃得厉害。
“嗯嗯!我们一定听话!”
朱砂也忙不迭附和,脑袋点得像鸡啄米,眼神里满是认真。
青梅看着她们这副模样,又叹了口气:“行了,今儿天晚了,把马料添上就回去歇息,洗马、梳鬃毛的事明儿再做也不迟。”
罢,她转身就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要操心给这姐儿俩安排夜宵了。
心真累啊!
热娜精明能干,妖媚天成,深得杨灿信任;
静瑶师父神神圣圣的,气质高洁无暇。
就这两个妖精就够让人操心的了,如今又来了两个惹人疼的姑娘。
我个未出阁的姑娘看着都心软的想给她们当娘了,那杨灿还不得想她们当爹啊?
以后这日子可咋过!
青梅嘀嘀咕咕地想着,刚拐进后宅的月亮门,卓婆子就像抹了油的影子,“呲溜”一下从石榴树后头闪了出来,把青梅吓了一跳。
卓婆子一脸神秘地凑到青梅身边,压低声音道:“青梅管事,老爷在花厅呢。
那个番婆子也在,跟老爷聊得可热乎了,俩人挨得那叫一个近哟!”
摁下葫芦起了瓢!
青梅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刚被双生姐妹压下去的醋意,此刻全翻了上来。
她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杨灿,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是不是得把那混蛋阉了,他才能安生些?”
青梅也没再多,提着裙摆就往花厅赶去,脚步又快又急,裙摆都被风带得飘了起来。
花厅里,杨灿坐在桌旁,手里握着一支毛笔,拿着一把戒尺。
热娜站在他身侧,慢条斯理地给他研着墨。
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灿手里的毛笔,眼神里满是好奇。
随着杨灿的绘画,纸上正渐渐显出一个奇怪的图形。
成上下两排,看着格外新奇。
“好了,这个就叫算盘。来,我给你讲讲怎么用。”
杨灿放下毛笔,指着画好的算盘,一边念着口诀,一边用手指在纸画的算盘上示范。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下珠不够加,就用加减五凑十;本档满十要进一,下珠不够拨上珠……
你看,用这个算,比算筹要快多了,还不容易出错。”
“算筹”本就是算盘的雏形,原理相通,杨灿稍一讲解,热娜便豁然开朗。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天呐,庄主真是太有智慧了!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计算工具!这可比算筹方便太多了,携带也省事!”
到杨府这些日子,她早听下人们起过庄主老爷的本事了。
改造耕犁让庄稼长得更壮实,改良水车让浇地省了大半力气,每一件都让人惊叹。